十三歲時,震耳欲聾的引擎聲,總令我煩躁不已。圖/River
黃悅靈/台南市南台科技大學流行音樂產業系一年級
十三歲時,震耳欲聾的引擎聲,總令我煩躁不已。
父親與叔叔合夥經營由祖父母白手起家的油品經銷商生意,與卡車司機一同搬運貨桶、點貨、外出收帳、接待業務等。小時候的我,經常望著父親忙進忙出的身影,公司就在自家住宅內,但記憶中,我與父親相處對話的時光卻是如此貧乏。
因母親是職業婦女,所以小學時都是由父親接送我上下學、上才藝班或是購物。然而,父親常因工作忙碌,忘了接送的時間,也因此在這段接送時光中,常常充斥著我的抱怨與父親的道歉聲。
父親總是戴著一頂酷似「大同寶寶」的銀色安全帽,穿著款式偏舊的格紋運動衫和深色長褲,騎著一台老舊的薄荷綠輕型機車來接送我。就算身處四樓,且開著冷氣、門窗緊閉的補習班教室裡,我也能藉由轟隆隆的引擎聲響,判斷父親的到來。
國中時,有回補習班下課,父親姍姍來遲,出現在補習班門口。此時,幾個同校的男同學,望著父親和那台老舊摩托車,發出了令我深感窘迫、不自然的笑聲,那一瞬間,我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於是,我沒有回應父親的叫喚,而是板著臉收拾課本,起身後,快步朝門口走去,回家的路上不發一語。父親本以為,我是在氣他的不守時,還不斷的向我道歉,但直到那天結束,我仍賭氣沒與父親說上一句話。自此,我更討厭父親的老舊破車了。
我曾向母親抱怨,父親為何總要騎著如此破舊的摩托車?母親告訴我:「這部車可是罹癌過世的姑姑留下來的,對你爸爸而言有某種層面的意義。」當時的我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也不再說什麼。直到國中畢業前,這部車仍參與我每天的上下學時光。
高中時,離鄉背井到大城市求學,讓我學會獨立完成所有事情,無論是搭公車上下學,坐火車去補習,還是假期搭車返鄉。我曾經在下著大雨的日子,踩著溼透的運動鞋,看著同學們一個個坐上家人接送的車,而我卻獨自一人站在雨水不斷滲入的公車亭,等著擠滿了學生的公車;有時因為學校額外加課,在晚上沒什麼行人的大街上,等了好久不來的公車;或是在生病的日子,因為精神不濟搭錯公車,在我從來沒到過的地方下車後,流著淚,看著手機上的地圖,走了好幾公里路回到住處。神奇的是,每逢這些時刻,我想起的總是那輛不論陰雨或天晴,從不缺席的破舊摩托車,以及父親帶著銀色安全帽來載我的挺拔身影。
如今,當我再度提著行李回到家鄉,下車後,映入眼簾的仍是那頂褪色的銀色安全帽,以及朝我揮著手、但已染上歲月痕跡的身影。父親身上依舊穿著款式偏舊的運動衫,卻一邊誇讚我的新衣好看,一邊開心地將我的行李搬上摩托車。
十八歲的我,此時坐在父親的摩托車後座似乎理解了──那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對逐漸成長的我而言是思念,是呼喚,更是父親對我滿滿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