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招弟
那個秋日午後,忽聞陣陣幽香從附近三合老宅飄出,啊!熟悉的桂花香。
童年,居住偏鄉,孤陋寡聞的我,對能果腹、填飽肚子的果樹如數家珍,花卉版圖僅止於村邊木棉和自家牆角的茉莉花。待父親種下桂花、含笑和射干等,我窄隘的觸角才稍微拓展了些。
父親因山河變色有家歸不得,在環境困頓又舉目無親下,以寄情花木自娛。他悉心照料花樹,從不假手他人,特別是桂花樹。從丁點大幼苗到開花結果,都有父親專注修剪蕪枝敗葉、施肥澆水的心血。在我幼小眼眸底,看出父親粗獷的外表下,蘊藏著一顆細膩的心,但不解他在樹下出神,且不時發出輕嘆的原由。年紀稍長,方知桂花是父親故鄉的樹,他是藉花抒解歸鄉無望的愁緒。
時序入秋,細碎桂花綻放枝頭,且散溢出濃香,磁吸我親近她品賞她。我愛湊近花穗嗅聞,任香氣從鼻腔漫延至胸臆,或串起花項鍊掛上頸項,醜小鴨雖無法蛻變成高雅天鵝,但桂花樹已成心中不凋的樹。
這棵佇立窗外的桂花樹是我勤讀好學的動力,我在花香中悠遊知識之海,書寫記錄人生;也從花開花落中,明白百花燦爛固可喜,但化作春泥更護花也別具意義。
寒暑數易,我眷戀的桂花樹因老家被徵收失去蹤影,被掏空的失落感從此盤據心頭。我緬懷外婆鬢邊閃爍的桂花束與慈藹笑容;我難忘父親持花剪瞇眼剔除雜枝、樂在其中的場景;和我搖落滿地「金黃桂花雨」、鋪出黃金毯的調皮模樣,然此情此景唯有在夢中追憶矣。
二○一九年,探訪羈旅他鄉多年的大弟,邂逅其庭院樹態優雅、蒼翠旺盛,堪稱「花王」的桂花樹,那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才弭平我的缺憾。我詢問父親種樹當年出生的大弟,怎知早逝父親鍾情桂花?他說不出所以然。但我明白,這是血脈綿延的見證,也蘊藏「樹在,父親也在」的孺慕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