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小多蜜正在牙牙學語，叫奶奶時，嘴巴微張，舌尖頂著小門牙，口水就順勢流下來，那模樣真逗！我也拿你的照片教她喊爺爺，「耶！耶！」她把兩個字拆開來喊，嘴角上揚，笑瞇了眼，小梨渦忽隱忽現，如果你還活著，一定也會跟我一樣為她神魂顛倒。你為什麼不努力再多撐個幾年呢？

你走了四年多，我不斷在記憶中遊走，公園那一幕不時浮現在午夜夢迴裡。小多蜜愛跨坐在機械木馬上，前後不停搖擺，發出銀鈴似的笑聲，我看著看著，卻總是模糊了雙眼……

曾經，你病得糊里糊塗，我照顧到昏天暗地，好無助呆坐公園長椅掩面自泣。那次你鬧腹瀉，我不知為你清理了多少回、更換多少衣褲，因為無力一鼓作氣，只能分段式把你從床上移到便盆椅再推往浴室沖洗、從浴室推出便盆椅再抱你到床上躺平，來來回回抱到手腳癱軟，最後失去耐性，破口大罵；你連聲辯駁身不由己，還怪我沒有同理心。我怒不可遏，狠狠痛揍你屁股後奪門而出，在公園哭了許久才回家，看見你仍蜷縮在那，連拿條毯子遮住身體的能力都沒有，我的淚水又止不住氾濫成災。

能怪你嗎？生病絕非你的錯，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折磨我，只是這樣日復一日透支體力的照顧，常逼得我情緒失控一觸即發。我曾允諾你永不離棄，那天卻這樣一走了之，棄你於不顧，對不起。

你常說，生命中如果不帶點愁苦，就不算真正活過，只因這一切都是必須走的路，走過了就好了，一定會有否極泰來的一天。我相信，也期待著。你又說，我們的緣太深，沒那麼容易分開，我也有同感。你病中八年，有好幾次生命垂危，然後又從死裡逃生；我被驚嚇過幾次後就漸漸習以為常，因此堅信你絕對會為了我，撐著那一口氣茍延殘喘活下去。

可是那一次，一生劬勞的你累了，想放手讓我自由，於是趁我不備，消失在我視線之外。你沒有停下腳步等我，我一路狂奔，大聲呼喊你名，你始終沒有回頭，狠心棄我而去。我追到疲憊至極，滿臉淚痕，依稀聽見你遺落在山山水水之間的一段獨白：「謝謝你，辛苦了，我來生再報答你。」一字字清晰有力，都是發自肺腑的承諾。

四十年歲月彈指過，昔日紅顏姣好，今朝已霜染雲鬢，脆弱到不堪一擊。如果你知道這一走，會讓我這麼痛徹心腑，你還會這般義無反顧、頭也不回，徒留我一人坐困愁城黯然神傷，被無邊無際的孤寂所啃噬嗎？

家裡每個角落都有你的影子，連你身上的氣味都不曾消散；我的每個夢裡都有你，年輕的你，含笑的你，生重病的你，怨恨我的你……在在都是魂牽夢縈的思念，是撕心裂肺的不捨，是椎心刺骨的悲傷。生死兩茫茫，醒來莫不涕淚淋漓痛哭失聲。

四年多前，你在睡夢中離世，我一直為來不及跟你道歉和道謝而耿耿於懷。我想告訴你，謝謝你相伴，陪我走過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