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時

陳清沛將三筆劃撥單遞給櫃台專員。

她吁口氣，習慣性地拭著額頭，其實渾身沒汗，她緩緩放下滿布老人斑的手。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已不時興流汗了，何況她自年輕時就少汗，即使在烈日下晒得雙頰紅通通的也不流汗，每年夏天總要中暑好幾次。

陳清沛將行員遞來的收據收進小布包，轉身離開。站在門口的專員真體貼，陪著跨下數道階梯才道別，並祝她路上平安。

她到水果攤帶了芒果、酪梨，她喜歡自己挑水果，不像其他米糧菜蔬，都讓熟識的商販送來，水果得自己捏捏摸摸，吃得才覺香甜。

出門一趟略覺疲累，隨便下了些麵條當中餐，等麵涼的時分，不知不覺就打起盹來。待醒來，湯麵已半糊狀，正可以囫圇吞，免得累了僅剩的幾顆牙。反正對於吃食，她一向不計較。

陳清沛坐上搖椅，將收據放進餅乾盒。盒裡是一沓沓捐款收據，不需特意看也記得，其中最早一張的日期是二十餘年前。

那天前去探望只讀過幾年書，卻既會作詩、寫文，也會畫畫的親舅。她不知舅舅也精於命理，難得主動為她排四柱八字，順著命盤一頁頁翻動圖文說明。她真訝異，命盤竟可細微地算到人生的最後一刻。舅舅指著圖，不無憂心地望著她說：哎！命終時無人在旁啊？

命終時無人在旁？意思是無人送終囉？聽到此話，她難免些許不自在，但轉念想：「終究是死，有人陪在身旁會好死一些嗎？」

話雖如此，她倒是將「無人送終」當作警語。既然無人送終，就表示無論留下什麼，總是麻煩。她自此刻意過起極簡的生活，早早練習無人送終的準備。

陳清沛真覺得累，幾乎沒力氣將盒子收好，只好擱在茶几上，且順勢躺平，打算好好休息。

她並不知道，傍晚時分賣豆腐的阿好來敲門，隨後迅速聯絡大班蓮友，大家看著她沉睡般的安詳面容，不無驚羨地自動排班，好好送了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