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有一年擔任某報社小說評審，一篇作品敘及大陸少年窮追金門的空飄氣球，希望奪取載運的物資。窮困年頭，天空而不是地上長出果實，哪能放棄？少年奮勇搆著纜繩，可惜營養缺乏，肉體沒有獲得饋養，沒有攬下物資，反而跟著氣球飛走了，鄰人果敢尋來，最後是在土匪的巢穴中，找到遇害的少年遺體。

又一次參訪活動，巧逢施放氣球的退役士官，他說趁夜黑風起，施放文宣氣球，氣勢不輸平溪天燈，但沒有騷動的張望，只雙眼肅穆相送。高飄的東西，彷彿都是寄望，氣球、飛機、太空梭、低軌道衛星，一個比一個高，也去得更遠。不知道士官施放的物資，是否恰巧飄成少年的希望，繼而為它喪命？

我也曾經擋露水、走小徑，撿拾中共傳單，禁不住好奇多看。杭州、上海、紫禁城，泱泱美景……我心裡暗啐，都是騙人的呀，老師說可憐的大陸同胞，只能吃香蕉皮、啃樹根。後來我到大嶝島戰爭紀念館，陳列的英雄事蹟，正是暗潛金門，摸殺了無數的士官兵。

兩岸關係，戰時與承平時期都如躲貓貓，人與鬼若見了都是將軍。我還聽聞戰爭時，軍艦無法靠岸，老母機飛過金門頂空，空拋醫療、食物等物資，一個少女不落人後，為父母、為弟妹搶物資，可惜物資無眼，無法分辨敵我，被高空落下的麵粉袋壓死。

歷史的客觀敘述總需維持史家風範，無情無緒、不痛不癢，人命的得與失終歸偶然，我卻讀得泫然淚下，為一個抬頭跑步的少女，以及她來不及揹回家的麵粉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