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芳華

夜憩中甦醒過來的蝴蝶，在日出時抖動雙翅，等待太陽光的照耀，翅膀上的磷粉如電晶體，只有在蓄滿太陽光電的瞬間，絢爛的彩蝶，才能翩翩起舞。

蜻蜓的薄翅，是一對強壯的搖槳，划動在空氣的海洋裡，煽起炫風，才能像一艘小舟，輕盈地越過水塘。

受驚擾的螳螂，撐起鐮刀狀的長臂，奮起跳躍，搖晃了所有的草草葉葉，滿園發出唏唏嗦嗦的聲音，像天穹的浪潮。

日頭漸漸上升，陽光火豔豔，就要穿越子午線。林野外頭的暑熱赤炎炎，所有的蟲魚鳥獸，爭相來到我家園區，棲息在林木叢草水溏間，尋覓這裡難得的涼蔭。

身為園丁，我手持一把鐮刀，蹲踞林蔭下，正在清除園區的雜蔓荒蕪。鐮刀的弧狀刀刃，輕輕刈過雜草叢，當下，有別於青草的一股香氛揚起，沁入我的鼻息；一向熟悉田園氣息的我，馬上分辨出這是樟樹的香氣。

啊！夾雜在草叢間，一株自落自生的小樟樹苗，不幸被我正在操作的鐮刀斷了頭，也許有可能茁壯成巨木的小樟苗，在無意間被傷害了。這樣的犧牲，確實令人憐惜，但是瞬間繚繞而出的樟木香氣，也讓我的感官無限陶醉。

要用怎樣的言語，來形容這樣一股清香呢？世間最美麗的造型，有精密相機可以拍攝；最優美的聲音，有高檔錄音設備可以收納；可是那芬芳、那氣味，任何科學技術都難以攫取，任何修辭都難以言說，也無法分享。千萬種不同的植物，各自散放出各自獨特的氣息，不同樹種，蘊藏著不同的幽香，而樟樹的味道如此美妙，是上蒼創造的千萬種芬芳當中唯一的獨特，讓勞動中的我身心為之振奮，也唯有正蹲踞林野之下工作的我，才有嗅聞的榮幸。

氣味在生活中，是無可逃避的宿命。時間正接近正午，原野吹來美好的南風，但是來自林野外圍，慣行耕作的農田挾帶著農藥刺鼻、畜牧場任意的排遺、化工廠濃濁的汙水，惡臭伴隨燥熱襲來。我和眾多隱藏在美麗林野深處的無辜生靈，都聞到了這股腐朽的氣味，也聆聽著周遭已經勞累過度的大地，正傳來哀傷的嘆息聲。

陽光之下，所有世間生靈，都像不得不順應牛軛牽引的牛隻一般，無法逾越自然率的準則，為了生存，不得不與日漸敗壞的環境搏鬥。然而，此刻我的小樹園，所有綠色的葉子都很努力，張開千千萬萬氣孔，大口大口呼吸，奮力收納廢氣，洗滌沉重空汙，不斷釋放出能量充沛的純氧。細緻的林野、源源不絕的清香，艱辛的抗衡著周遭瀰漫的煙塵和臭氣。

日復日、年復年，我在林間勞動、觸摸、聆聽、呼吸，只為了寄望美好的植株，能熬過惡劣的環境，亭亭玉立茁壯。

在這樣的樹林裡，我也要成為樹林生命的一分子，與草木蟲鳥一起過生活。為自己終將化作輕煙之後的去處，布建一個孕育豐富生命的美麗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