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知名小吃店的牆壁常不素淨，也不安分，媒體、名人上頭簽名，尋常消費者如我輩抽出簽字筆，肖想跟名人擠一堆，又恐唐突。店老闆不制止，還慫恿我們寫。寫吧，東牆與西壁，甚至搬樓梯寫上天花板。

服役時通鋪上下床，我枕在下鋪，上層床板底部寫有「一皮天下無難事」，留言的人深恐經驗失去繼承，寫得奇大，不看見都難。一位黃姓學長以此為標竿，在當兵還非常辛苦的八○年代，堅強自己意志，與人、與制度搏鬥。更多鬼祟的留言擠在床板角落，有咒罵、有思念，都帶著某種特定的口氣。

金門縣金東戲院已列為歷史古蹟，文化園區尋找擔任放映師的老兵，邀請回戰地談過往，一部放映機塗有幾則留言，「彰化兵」、「文凱」、「盛昌」，雖筆跡斑駁，一看就知道是地區與人名，有則刻意隱誨，「TACO、1776T、99.2.1」。

「TACO」該是暱稱、其後的英文與數字又該怎麼解釋？

最吸引人的留言向來不屬廣告性質，我常想起黃姓學長，他瘦弱、矮小，可能再減幾個斤兩就能免服兵役，他操練跟不上、吃飯速度慢，唯一超前的是腦袋靈光。就寢後，他看不見的幾個大字停止漂浮，一個個如咒語，寫進他的腦袋。

有一回在某教授研究室，看見檯燈下幾個字，「加油，你可以的」。藍色字跡已經淺青，鮮明的黃底原色被時光泡製而為慘白，漸漸熟悉以後才好問，那張紙條陪教授度過大學與其後時光，當時哪，「我是每個人都看不起的人……」

留言不單寫在牆板，鑿在心頭的，都具有雕刻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