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勒虎
周末台北,偏遇上這樣暴雨騰騰的深夜。
搭乘尾班列車返家,才剛步出捷運站,漫天紛墜的雨點便如同一張粗厚而密實的網罟,朝行人劈頭蓋臉地撒將開來。
我撐起摺傘,逃難也似地穿涉過黑水淋漓的街道。急雨落地後,旋即匯聚成行潦,在路旁凹溝與騎樓簷霤之間竄上落下,密密匝匝密密,箭陣般遮斷了視線和歸途。大風吹歪了傘柄,也不斷改變萬千銀鏃彈射的路徑,縱有小圓穹廬在握,一時竟仍感到難以蔽身;伴隨雨聲淅瀝,此刻空氣間又隱約浮漫著一股淡腥,那會是白日裡人車奔揚的塵囂,幾經黑水滌蕩後終於泮渙而出的餘味?還是在萬千廣廈間,某件血淋淋的家務祕聞正遭無情開膛,主事者遂與月光隱逸的暗暝合謀,要求蒼天降下一場夜雨洗刷冤屈或者毀滅跡證?
正當尋思之際,兩盞黃燈籠悄然自長巷彼端浮現……光線飄忽,閃藏,淹留,彷彿汪洋行舟,又彷彿《聊齋誌異》裡頭迷離的秋墳燐火,含冤欲訴之處,正是一片「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
黃燈籠緩緩朝我的方向迫近了。
就著淒風苦雨,我勉力定睛一瞧,原來,那對燈籠原是兩柄手電筒,投出的輪狀光暈正因著周遭繞射的雨絲而游移不定。再一瞧,只見兩位巡更人手持照明器、身著深色素面雨衣,外頭另罩上貼有反光條的滾邊寬背心;背心正面且書有顏體「守望相助」四個大字,由於沾染了水光,那遒勁的走筆益發顯得墨韻猶新。
他倆饒富默契地邁步,同時對我平安地頷了頷首,之後便不發一語遁入黑暗深處,繼續那未竟的視察。在這樣暴雨騰騰的深夜,在這樣現實和幻想交錯的時刻,由社區自發籌組的小隊依舊如時出勤、善盡巡更職分,有如司夜於野的遊神,以沉潛而穩健的姿態迎迓每一位遲歸的倦客。
電筒的微光雖然遠了,可是在接下來的返程當中,有點什麼逐漸自我心頭升溫,再度燃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