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副住持、南華大學講座教授）

接著，我們進入人間佛教要義第十四則，這一則要義揭示人間佛教的菩薩道與菩薩行者之輪迴觀與生命觀，同時包括了世界觀、時間觀與空間觀，都是超越了「有、無」與「內、外」乃至「輪迴、解脫」之二邊對立，而圓融無礙的。

人間佛教要義二十則之十四：

星雲大師說：生命在輪迴裡就解脫了，沒有所謂輪迴的問題。有輪迴，但不是說輪迴內就是苦，輪迴外就是樂。因為輪迴也是在世界空間裡，可以昇華，可以遠離。但是那個世界究竟在哪裡呢？還是在輪迴裡面。輪迴在哪裡？虛空之中。所謂「法界圓融」，到處都有，到處都在，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勉強的說，可以用「智不住生死，悲不住涅槃」來表示，那可以說就是人間佛教的世界。

星雲大師的這句話「生命在輪迴裡就解脫了，沒有所謂輪迴的問題」，乍看之下，似乎有違我們對於佛法的基本認知，照理說應該是「輪迴就不得解脫，解脫就是超越輪迴」才對呀！大師怎麼會說：「生命在輪迴裡就解脫了，沒有所謂輪迴的問題」呢？其中是否隱含有另外一層深意？

的確就佛法的基本義理而言，「輪迴」與「解脫」是相互對立的，就六道凡夫的生命與世界而言，由於無明煩惱以及業力的牽引，在生死大海中載沉載浮，在六道中生死流轉而不得解脫；反之，求解脫就是要斷除無明煩惱，出離生死大海而超越輪迴，因此，「輪迴」與「解脫」是全然對立的。

然而，大師這句話所蘊涵的義理，並不是就凡夫的生死煩惱層次來說的，而是從菩薩的生命存有狀態與菩薩道的境界層次而言。就菩薩道而言，菩薩的生命的確是在輪迴裡就解脫了，沒有所謂輪迴的問題。要如實理解這句話，就需要對有情眾生的生命存有與生死情境有個整體的理解與對照。

綜合而言，一切有情眾生的生命存有狀態與生死情境，有三種不同的境界層次，亦即分別屬於凡夫、二乘與菩薩的。凡夫的生命存有狀態與生死情境是「貪生怕死」而又「醉生夢死」，對於生命與生死的實相渾然不覺，沒有終極目標可言，被欲望所驅使，為業力所牽引，於是乎沉浮於生死大海，在三界六道中不斷地流轉。

二乘（亦即聲聞、緣覺）的生命存有層次與生死情境是「厭離生死」而求「了生脫死」，他們認為生死是重擔，涅槃是解脫，其終極目標是「不受後有」，因此致力於修行以斷除煩惱，最後永離生死，入無餘涅槃，不再來人間。然而，二乘行者的解脫道，由於欠缺大悲心，沒有普度眾生的大願力，因此他們的解脫，對於十方仍然在輪迴的眾生而言，並無任何實質的意義與助益。

此外，如果沒有普度眾生的廣大悲願，都不能究竟圓滿無上佛道，所以二乘的純自我解脫，反而構成圓滿佛道的自我限制與障礙。所以後來的大乘菩薩與大乘經論都鼓勵二乘行者「回小向大」，就是不以自我解脫為滿足，而要發大悲心、菩提心，回轉小乘、進入大乘，朝向無上佛道繼續邁進。

至於菩薩的生命存有層次與生死情境則是「無畏生死」，而且以慈悲大願「出生入死」。菩薩行者了知「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是相對的，都是因緣所生法，一切緣起法皆是性空，也都是假名，而非實相，只是因為凡夫認假為真，執虛為實，而在生死大海中迷失自我與方向，以至於在六道中輾轉沉浮，不得解脫。從現象上而言，芸芸眾生既然都沉淪於生死大海之中，那麼菩薩發願要普度眾生，豈能不進入生死大海？所以才有觀世音菩薩的「千手千眼、尋聲救苦」，地藏王菩薩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大師才會說：「生命在輪迴裡就解脫了，沒有所謂輪迴的問題。」

我再借用現代的資訊網路概念來做一點補充說明，「菩薩道」的具體實踐是以「生死大海」做為普度眾生的「平台」，而以「生死流轉」做為普度眾生的「介面」，所以對菩薩行者而言，「生死流轉」不但不是問題，反而是普度眾生的重要「媒介」。好比救生員要拯救溺水且即將滅頂的人，就必須親自跳入水中才能救人，當然，救生員要能救人的先決條件，是自己深諳水性，泳技高超，不但能救人而且不會被溺水的人拖累。

菩薩行者要救度眾生亦然，不但要發大悲心，而且要戒行精進，廣學多聞，福慧雙修，悲智雙運，這也是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鼓勵我們力行實踐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