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我不是一個很重視吃的人,但在我路過的地方,有兩樣名產讓我印象深刻,它們一南一北,各據一方。一個是上海梨膏糖,另一個則是北京的燕京啤酒。
先說梨膏糖吧。有段時間,我很愛看飲食散文,台灣的大陸的,囫圇吞棗海量地看。某日,看到一位南京作家寫了「上海梨膏糖」──這是店名,也是品名。除了寫這家店從咸豐五年的「朱品齋」小商舖,演變到今天成為國營企業外,更詳細地寫了店家選梨之功,熬煮之巧,以及食療之效。特別是那食療之效,那可神了,吃了止咳化痰,簡直比鴉片藥水還有效。所以他只要到上海,一定上豫園城隍廟買幾盒回去,除了自己吃之外,也餽贈十方友朋。讓讀者覺得,你若到上海沒買它,那可真是白來了。
那時讀這篇文章時,說巧不巧,當天晚上在社群網站看見我表弟人就在上海,而且還住在豫園旁的大酒店。當下我傳了訊息給他,請他幫忙買一盒梨膏糖,還指定要清咸豐時期開的那家老店才行。
我這表弟人極好,向來我囑託他的事,從來沒拒絕過,幾天後果真就帶了一盒給我。他在買之前還慎重地在店門口拍了招牌,確定是我指定的商家才買,一點也不敷衍。
我拿到後,滿懷期待,興沖沖地拆了一塊四四方方的梨糖,兌了熱水,本打算讓它慢慢融化,不料這梨糖真硬,說不定水都涼了它還依然不動如「石」,我只好拿著湯匙使勁地攪拌。
也不知攪拌了多久,總算全化成水了。我頗為謹慎地輕抿一口,以為可以喝到玉液瓊漿香醪佳釀。怎知一小口,又一小口,再一小口,然後直接咕嚕嚕地豪飲而下。
哎呀,清清甜甜的,就糖水呀!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現實與想像的落差吧!那位南京作家,想必對上海的梨膏糖有深刻的歷史情感連結,以至於寫起來分外地情深意重。而這梨糖確實是老派的食品,質質樸樸的,一點也不花俏,只是我資歷尚淺又嘴拙口鈍,實在嘗不出這梨糖的好。
後來我到上海數次,路過城隍廟前的繁華鬧街,對這沿街賣給觀光客的各種樣式、各種口味的梨膏糖,再無懸念。
至於我與燕京啤酒之間的情仇,說實話,當時恨不得將這段記憶剪成碎片,因為實在太丟人了。
七年前去北京出差,最後一天工作結束,當地接待R說:「晚上到簋街吃夜宵,已經訂好位了。」他跟我說要去「簋街」,我傻呼呼地以為是「鬼街」,因為「簋」音同「鬼」,還問:「真有鬼呀?」R睜大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搖了一下頭,那藏在表情底下沒說出來的話是:「妳到底有沒有文化?竟然不知道『簋街』?」然後認真地跟我解釋「簋」,是古代的食器,指的是放菜的盤子。而簋街,是聚集了許多餐廳的大街,是吃晚飯宵夜的地方。我為了不失本科中文系的面子,似懂非懂地打腫臉充胖子說:「喔,我知道那個字。」其實說得很心虛,擺明是虛胖。
因為是慶功宴,也是踐行,點了滿滿三桌菜。當地同事有人起哄,說燕京啤酒是出名的好喝,到北京一定要喝的,於是又點了好幾打啤酒。那晚我剛好從連續十多天緊繃的工作狀態中鬆懈下來,面對著滿室舉箸共餐的歡愉,與杯觥交錯的盡興,沒有掂量自己的能力,多喝了幾杯。
後來餐宴結束,與一行人互道珍重後,站在路邊看著整條簋街懸掛著鱗次櫛比的紅燈籠。那時節氣甫立冬,北京的風已是刺骨的寒。我吹著冷風,昏昏晃晃,知道自己醉了。那種醉,不是李白「對影成三人」詩意的醉,只覺五臟六腑無比難受。
同事開車送我回旅館的路上,雖是市區筆直大道,對我而言卻宛如蜿蜒山路。我強忍著胃裡翻騰的不適,閉緊嘴,因為知道一開口就會弄髒別人的車。那一刻我深深體會到什麼是意志力,覺得那半小時的車程彷彿天長地久。所幸醉意來得快,去得也快,到旅館後就消退了。
至於那聞名的燕京啤酒究竟好不好喝?對我來說,就是醉酒的滋味。那趟從北京回來之後,我不再碰酒類飲品,哪怕只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