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芝瑛
時隔半年,我再度隔離。
前次是三月在台灣;這次是九月在美國。
上次是遵守政府規定,強制;此番則出於愛家人,自願。
康乃狄克州黑夜濃稠,女兒一家睡得安穩,我推被而起,寫下這篇小文,權且對治時差。
行前籌謀
新冠疫情不可僥倖,台灣安全(確診五百出頭),美國危險(死亡已破二十萬),為何要逆風而行?因為美國有一隻超級無敵卡哇伊的「召喚獸」──我的小外孫,女兒的博士論文耽誤半年多,也需要追進度。
既然感情決定了方向,要靠理智來主導行動。
旅途安全是首要任務。我飛美的消息傳出,群組裡各種防護「撇步」熱鬧紛陳,除了口惠,更有實惠:一位姊妹割愛排隊買到的口罩;一位長輩「斗內」全套防護,包括連身衣、口罩、面罩、手套、鞋套,還有「包大人」──成人紙尿褲(我到底有沒有穿呢?猜猜看!)
離台前四十八小時我還去檢測了核酸(RT─PCR)。
其實美國並未有相關規定,為了家人安全(八個月的小寶寶可不能冒任何風險),自費七千元,還不是誰都能做,必須符合三個條件(之一):求學、商務或探望具有美國籍的直系親屬。
條件嚴但檢測過程並不高大上,小房間略嫌簡陋,全副防護的人員,手執一根大約十五公分的棉簽,看不到表情,聲音也像機器人:忍耐五秒鐘,不許動。當棉簽伸進左邊鼻腔深處,痛倒不痛,像是被強力哇沙米衝到,酸楚抵達天靈蓋,喉嚨緊縮咳咳咳,檢測員不為所動,抽出棉簽,揮手示意可以離開。
檢測結果當天下午揭曉:NEGATIVE(陰性)。
啟程歷險
出發當天,我再次演練出境、機上及入境的流程,以及相應防護動作,希望變成肌肉記憶;也想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的「計畫B」。
雖然一直聽說疫情使得國際旅客銳減(我的班機也被兩度取消),親眼看到偌大桃園機場小貓兩三隻,還是免不了詫異。從check in 到安檢,難得完全不需排隊;獨自走在一眼望不盡的走道,頭頂整排射燈散發寒光,彷彿科幻電影場景,地球人正通過連結另一個宇宙的隧道。免稅店櫃姐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要菸酒嗎?要化妝品嗎?什麼牌子的?敬佩她樂在工作,為保持社交距離,只能回報一個微笑,可惜笑容藏在口罩底下,她恐怕看不見。
班機準點,一面登機一面數人頭,只有不到一半上座率,空服員一律穿防護衣戴口罩在機門口歡迎,白花花人影晃動,一時錯覺,我走進了醫院手術室?
到紐約甘迺迪機場直飛十五個小時,梅花座安排讓每個人都是花蕊,也是孤島。百年修得同「機」渡的有緣人,不敢交談零互動,別人脫下口罩喝水吃飯,我就不喝不吃;憋到膀胱快爆破才去上廁所;患了酒精棉強迫症,隨時隨地擦擦擦,當然也睡不沉,全程迷迷糊糊。
聽到快降落的廣播,我穿上全套防護裝備,按部就班,動作熟練。根據之前沙盤推演,甘迺迪機場為交通樞紐,人來人往,屬於紅色危險區。下了機左顧右盼,保持警戒,卻驚訝發現入境大廳空蕩蕩,原來該時段該航站只有我們這班飛機降落,邊境檢查五分鐘,等行李二十分鐘,速度之快之流暢,顛覆此前沙盤推演。
不過穿著全套防護裝備才不到一小時,我已經悶得汗流浹背,霧氣遮蓋眼鏡一片茫然,面罩加口罩快要缺氧。如不是親自體驗,真的很難感同身受,眾多醫護人員每天長時間穿著防護裝備,實在太不容易,太辛苦了!
女婿來接我,約好在戶外見,以降低他進入機場接觸風險。一出戶外,立刻脫的脫、扯的扯,將防護裝備放進預先準備好的塑膠袋,紮好紮緊扔進垃圾桶。換新口罩間隔,趕緊大大吸一口新英格蘭夜晚新鮮空氣,竟充滿薄荷糖的甜味與芳香!
自我隔離
抵達女兒家,跳過擁抱互道思念環節,用酒精擦拭行李消毒,鞋子留在門外,女婿跟我分別到兩間浴室洗頭洗澡,換了乾淨衣物出來,女兒才隔著起居室遙遙揮手說:媽媽,歡迎回家!
接著進入自我隔離階段,按照之前籌畫好的,我使用獨立臥室及浴室,單獨吃飯,不能進廚房碰食物,走出臥房必定戴口罩,小外孫只能遠觀不能近玩。相較半年前一個人在台北居家檢疫,需要更加小心,保持距離。然而想到兩周後就可以解除限制,陪外孫玩耍,幫女兒分擔家務,讓她有時間寫博士論文,就不枉我冒險飛來這一遭的種種。
我視這兩次隔離如同兩次閉關修行,動心忍性,學習在無奈中保持樂觀,感覺無力時盡力而為。
窗外曙光微曦,外孫房裡傳出咿喔嬰啼,不眠之夜悄然離去,距解除隔離又近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