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上個月30日，阿根廷國寶級漫畫大師季諾辭世的消息傳出，各界紛表哀悼。季諾最為人知曉的作品莫過於舉世聞名的《瑪法達》，即當年由知名作家三毛所引介和翻譯的《娃娃看天下》。這部連載9年、被譯成多國語言的人氣漫畫，不僅曾在拉丁美洲世界引發熱潮，對照今日時代光景，仍熠熠生輝，歷久彌新……

生命軌跡
移民後代到漫畫大師

季諾本名拉瓦多（Joaquín Salvador Lavado, 1932-2020），出生於阿根廷曼多薩省（Mendoza）。祖籍為西班牙的他，父親受雇於一般企業，母親為家庭主婦，祖父是插畫家。由於成長於上個世紀三、四○年代納粹和法西斯主義囂張的時代，季諾的政治意識便由此形塑，且往後在他的作品中呈現出來。

成家立業創經典

或許得自祖父的真傳，季諾從小就喜歡看漫畫。他曾照自己的興趣念當地的美術學校，但尚未念完時，父親過世，只好輟學，去找工作。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間布料店畫插畫廣告，之後服兵役，退役後定居於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一九五四年十月，他的第一則搞笑漫畫先是在周刊《這是》（Esto Es）登場，之後與其他媒體合作，進而成為駐版漫畫家。一九六○年，季諾成婚，在去巴西度蜜月時遇到幾位未來的工作夥伴和出版商。一九六二年，他舉行了首次漫畫個展。

一九六三年，季諾打算與一位夥伴合作，以連載漫畫的方式為某家電公司打廣告。在各種靈感的激發下，六歲、有著黑色捲髮的「瑪法達」（Mafalda）在季諾的筆下被創造出來，只是在家電部分並未成功，卻為他打開了出版市場。

一九六四年九月二十九日，《瑪法達》的第一集在《頭版雜誌》（Primera Plana）登場。雜誌編輯當時給的條件是，作品上頭不能附帶廣告，這對季諾來說完全不成問題。

瑪法達所見所聞

乍看之下，《瑪法達》是兒童漫畫。主角瑪法達喜歡煎餅，討厭喝湯，愛聽披頭四的音樂，無法忍受不公不義、戰爭、暴力、種族主義等。一如多數六歲小孩，她聒噪、魯莽、沒耐心。一開始登場的只有她和她的父親，隨後她的母親和朋友陸續出場。

儘管瑪法達只有六歲，但她經常問父母一些棘手問題，有時是為了不聽話，想轉移父母的注意力，但有時真的是對政治、戰爭、貧窮、教育系統、性別角色等議題感到沮喪。比方說，這名精力旺盛的小女生不解父親怎麼每天去上班，然後都累累的回家，但母親卻只能待在家裡？學校老師怎麼老教一些沒用的東西？有趣的是，每當大人想要喝斥她，她通常都能幽默的反唇相譏。而她的夢想是在聯合國工作，當一名支持世界和平的翻譯員。

瑪法達不只跟大人談論世事，也跟同年紀的小朋友說。季諾在瑪法達的同伴中創造了各種角色，如充滿想像力、碰到心怡的女生害羞到說不出話來的菲力普（Felipe），跟其父一樣汲汲營營、追求事業的馬諾李托（Manolito）等等。在漫畫連載大半年後，一個在各方面都與瑪法達相反的角色登場：金髮、傳統、愛慕虛榮、多嘴的蘇珊娜（Susanita）。蘇珊娜的人生目標是嫁入豪門、生兒育女；她從不質疑任何「可疑」之事，這讓瑪法達和蘇珊娜常常爭吵，即便兩人吵完後還是好朋友。另一個稍晚出現的角色，叫「莉柏塔」（Libertad，即「自由」之意），她是社會學家的女兒，鼓吹左翼的革命思想，與瑪法達在許多議題上有相同看法，讓瑪法達不時想問，莉柏塔的激進思想是否在現實中可行。

作品反應和影響

《瑪法達》從登場到結束，中間歷經多個東家，總共連載九年。連載期間，備受矚目和歡迎。首部集結成冊的著作不到兩天，就銷售一空。

《瑪法達》挑逗了許多拉丁美洲人的神經。當時，多數的拉美國家都承受某種貪腐或暴虐的軍政府欺壓之苦，小女孩公開質疑制度，頗獲共鳴。不過，《瑪法達》也在其他的西班牙語及葡萄牙語國家造成轟動，系列集後來還被譯成至少二十六種語言，且小女孩的名字都以音譯，維持不變，只不過當年由知名作家三毛翻譯引進台灣時，書名改成了《娃娃看天下》。而一九六八年的《瑪法達》義譯本，還由享譽世界的哲學家艾可（Umberto Eco）提筆作序。

《瑪法達》是上個世紀六○年代動盪下的產物，許多故事集都跟冷戰、越戰、美非內戰運動、婦女解放、青年文化和學生抗議有關。雖然這些問題有其時空性，但季諾當時所談論的議題至今仍切題。整部系列作品充滿了反獨裁主義的色彩。瑪法達常常叩問師長、周遭大人，但其他孩子都噤若寒蟬。

《瑪法達》於一九七三年六月二十五日登完最後一集戛然而止，除了季諾所聲稱的「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外，還有當時每下愈況的政局讓創作者意識到再多說、多畫，也會跟他的幾位朋友一樣，遭到「被消失」的命運。

創作生涯半世紀

結束《瑪法達》連載，季諾的漫畫生涯仍持續，主題有一般話題，也仍有一些政治反諷的題材；多半是無需太多翻譯，利於行銷到全球的無字漫畫，但有些是憤世嫉俗，間或穿插一些有力而無預警的妙語。

瑪法達之後的作品先後在不同媒體刊登。這些作品也跟《瑪法達》一樣，集結成多本著作，如《季諾的世界》（Mundo Quino）、《別對我咆哮》（A Mí No Me Grite）等。

二○○九年四月二十日，季諾宣布封筆退休。上個月三十日，他因腦血管病變而辭世，享壽八十八歲；前一天，正是所創作的經典人物「瑪法達」的五十六歲生日。

儘管作品頗受歡迎，季諾也因觸動當局敏感神經而常遭封殺。對此，他這麼評論，「西班牙《國家報》（El Pais）基於我有些漫畫太過「冷酷」而刪減，我的回覆是，我可能冷酷，但比起真實世界，可一點都不會喔。」

精神遺產
經典之作與身後影響

創作生涯中，季諾累積了相當多的作品，但比起《瑪法達》，都相形遜色。主要原因是，他的早期和晚期漫畫都少了重複出現的角色。

不過，連載不到十年的《瑪法達》，在行銷不多、又有時效性的情況下，卻未曾脫離公眾意識，讓人嘖嘖稱奇。它至今仍再版，不僅長銷，且暢銷，是全球最知名的拉美漫畫。此作品曾為季諾贏得多個獎項；主角「瑪法達」甚至於二○一四年成為第一位贏得法國榮譽軍團勳章（Légion d'honneur）的漫畫角色。在阿根廷，她早已成為文化象徵，可說是繼阿根廷革命家切．格瓦拉（Ché Guevara）之後最有名的反叛標章。

瑪法達與史努比

《瑪法達》經常被拿來跟同時期的《史奴比》（Peanuts）做比較，主要是因為兩部讓人發噱的作品都是透過兒童的觀點反映成人世界，且都有些傷感；此外，也都獲得許多獎項的肯定。不過，仔細檢閱，兩者還是有所差別的。《史奴比》處理較多個人被拒、沮喪和寂寞的心情，《瑪法達》直指社會問題，完全不避諱呈現貧民窟的景象。

季諾曾於受訪時，在兩部作品間做出另一番區隔：「《史奴比》中的主角「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住在社會富裕的北美洲，為了尋找快樂，亟於融入社會人際關係裡；瑪法達住在社會差異橫生的南美洲，她也在找尋快樂，但她拒絕接受別人對她的安排。」

即便作品有所區隔，兩位創作者都互相欣賞對方的作品。《史奴比》的作者舒茲（Charles M. Schulz）曾誇讚季諾的漫畫多元而有深度，「他知道怎麼畫，怎麼用好玩的方式表現，我覺得他是漫畫界的巨人。」

季諾透過小女孩所傳達的世界觀，多數仍與我們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關，一如當年。他的漫畫充滿人道關懷，對弱勢群體展現極大的悲憫之情，而正是這層深度意涵，讓創作者不希望他人消費「瑪法達」，包括嚴禁被拿來廣告商品，只允許有人將她改編成動畫形式，或用在宣傳人權議題上。

眾創作者表感念

季諾辭世的消息傳來，藝界人士和讀者紛紛上社群媒體「臉書」和「推特」留言，表達哀悼。留言裡，不時見到「老師，謝謝你！」的字眼。事實上，季諾確實影響了多個世代的漫畫家，特別是拉美國家的創作者。以下是部分創作者透過訪談，表達他們對這位漫畫界的師長最誠摯的感念：

◎巴西最傑出的繪畫幽默大師康提霍（ Laerte Coutinho）：季諾影響所有拉丁美洲人。我十七、八歲接觸他的作品，他教導了我們：處理社會問題和刻畫所處環境中的人事物，這兩者可以並行不悖，但很少人可以做到這點。

◎墨西哥最重要的漫畫家卡馬切（Trino Camacho）：季諾著墨於人類存在的問題，頗具哲思，所創作的角色至今仍具代表性。當時看了他的作品，就讓我立定志向。他是漫畫界的馬奎斯。

◎智利漫畫家莫內諾（Guillo–Guillermo Bastías Moreno）：我本來念建築，後來被季諾幽默而充滿智慧的作品所吸引，於是捨棄建築，從此愛上畫畫的工作。

◎哥倫比亞漫畫家歐羅茲柯（Mario Hernando Orozco, Mheo）：當個漫畫家，一定都是從模仿開始；對我而言，季諾就是啟蒙者。歐羅茲柯認為，《瑪法達》在拉丁美洲之所以能夠大大成功，其祕訣在於，它刻畫了一整個區域都能認同的中產階級現況，同時從平凡無奇的日常中挖掘出深刻的東西。

巴西的知名新聞工作者古斯曼（Sidney Gusman）也自覺成長過程中，深受季諾影響。他表示，漫畫大師將他對世界的關懷透過孩子的口中說出來，這樣的表現手法本身就絕頂聰明。他也指出，不退潮流的《瑪法達》至今仍是巴西學生必讀之物，「這代表季諾始終領先時代。如今，這世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說故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