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天將明之前。二十幾歲的男子光在路上跑著,在一片荒涼的郊區,一直往前偶爾會有低矮的平房,他穿過了一段市區,往前,轉過去是兩旁開展的農田。他跑了很久,從夜晚到逐漸天亮,腳實在是太痛了,他坐下來將鞋襪脫掉,一跛一跛的等疼痛消退,再穿上繼續往前,他來到海邊,海面平靜,天色是淡紅與橙紫,很快就會轉為一片湛藍。最後他來到一處平交道前。他接下來要去哪?
中年男子哲郎在河邊撿到了一名年輕男性,那個年輕人被他帶回家,細心照料,醒來後說他叫真一。哲郎說這真是個常見的名字。
當然,哲郎會這麼說,並不是因為這真的是菜市場名,而是他的兒子剛好也叫真一,但兒子與妻子八年前就因車禍而過世了。哲郎是間木工廠的廠長,他一直希望真一能繼承他的手藝,但真一的志向卻在音樂上,哲郎在某日責罵完真一後,車禍就發生了,他心中一直有著無法釋懷的遺憾。此時他的生命中卻闖進了一個與自己兒子同名的年輕人,他開始希望這個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兒子。
進入了別人的故事
他的真名是蘆澤光,因為害死了自己打工餐廳的店長而感到愧疚,尋死之後卻被哲郎拾起,他非常感謝,加上又獲得了在原生家庭得不到的父愛,他開始覺得成為哲郎的兒子也不錯,甚至染了與真一相同的髮色。
但《拂曉》並不是一個溫馨的故事,哲郎與光同樣負有某種愧疚感,而這種含雜質的愛,終究只是一種近似的感情。哲郎對光示好的方式,簡直像是追求,他大方的讓光住進兒子的房間,邀請他、雇用他為員工,還送上一個全新的皮夾。在光受不了他人的質疑,向哲郎吐露自己的罪過時,哲郎燒掉光的身分證明,說你就在這住下來吧,在光想要離開時,放聲大喊:我需要你。這種付出與需要的關係,在哲郎的夢囈中破碎,哲郎心中想的「真一」,原來還是自己的兒子。
好像在說,救贖並不存在,或者救贖並非這麼簡單的東西。在一個人身上投注他人的幻影,無論對誰都是不公平的,在光願意成為真一的期間,他就像是被附身般,成為一個自己素未謀面之人,將對父愛的渴求,轉化為滿足哲郎期待的熱情,然而這並未解決他過去的罪,以及他對人生的困惑。當他為了尋求解答而尋死,掉到河裡流落他處時,原應展開的自我探索,愕然發現他原來進入了別人的故事,成為他人解除遺憾的投射對象。
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光是個二十幾歲的少年,不知道活著的意義,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困惑與感情,總是困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動彈,遇到對他好的人雖然當下不會回應,卻會以自己的行動表達謝意,為了自己間接害死的人試圖尋死,在欺騙對他友善的人時,難以承受罪惡感,他就是憑藉著這種特質在木工廠與哲郎的生活中讓他人接受。
可惜哲郎對光的情感卻是建立在錯位的投射上,這導致他無法完全地接受,也意味著他渴求的,並不是父愛那樣的感情,而是如同一開始哲郎詢問光的問題,你來這裡做什麼?光開玩笑的說,我是來尋找自我的。
難以定位自己如何處於世界之中,看不清自己的面貌,無法肯定活著的意義,甚至無法找到活著的意義,激烈而混亂,所以在他人獻出了一個空缺感到自己被需要之時,努力地將自己塑成被期待的形象,但至少從否定開始,不應該要那些自己不該拿的,不拿那些別人雙手奉上卻不適合的。縱使這麼做,也不會因此就找到方向,而是如光一樣,不斷奔跑,會痛會疲憊,不見得就能找到答案,但只能如此才有希望,如同片名His Lost Name,才可能找到失去的名字,夜終究會結束,拂曉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