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每年五月二十日至五月二十二日間,太陽到達黃經六十度時稱作「小滿」。《歷書》載:「斗指甲為小滿,萬物長於此少得盈滿,麥至此方小滿而未全熟,故名也。」夏熟作物開始灌漿飽滿,但尚未成熟,所以小滿,還未大滿。
此時台灣正進入梅雨季節,叫人浮想聯翩,彷彿空氣裡都是酸甜的香氣。梅雨古稱「黃梅雨」,晉代有「夏至之雨,名曰黃梅雨」,唐有「梅實迎時雨」之說,顯見此雨下在梅子黃熟時節;另有一說,明朝李時珍曾言:「梅雨或作霉雨,言其霑衣及物皆生黑霉也。」嬌俏的黃梅頓成尷尬的黑霉,不禁悲從中來,淚如雨下,一連下足好幾個禮拜,還餘恨難消。
儘管連綿陰雨使人懊惱,好在水分充足,豐收可期,農諺云:「大落大滿,小落小滿。」若能下得一分不差,倒也是「好雨潤物」,只是何謂「恰到好處」呢?又該叫誰來度量?
《說文解字》曰:「滿,盈溢也。从水㒼聲。」或許比起「剛剛好」的幸福,我們總是更嚮往完滿與豐盛,如十全十美、月圓花開,願一切都滿溢,然而更多時刻並無圓滿,只能盼望,所以留下溫潤的詩句,撫慰生命中的種種遺憾。
月滿則「盈」,圓盤皎潔如玉,張九齡望月懷遠,一輪明月,兩地相思,所以想捧上滿手月光,送給惦記的人;但月亮久久才圓一回,蘇軾向來慧眼通透,一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就把人間事說盡了。到末了,沒有人敢提及離別,徐有貞只好故作歡快地表示:「陰晴圓缺都休說,且喜人間好時節。」而水滿稱「潮」,來得壯闊,去時蒼茫,在起落之間,掏盡了多少千古英雄!還不如青山恆在,安靜地賞看風景,此後別再站在浪尖上,一再撞擊自己,只為說那些蒼白而破碎的傷心事。
在二十四節氣中,許多節氣都兩兩相對,有小暑小寒,便有大暑大寒,唯不見大滿,大概自古認定事物發展到鼎盛,就開始走下坡路,還是留一點餘地,給生命多點彈性,不論榮枯,只要從容以待、知足常樂,便能平安又踏實,走長長的路。
所以小滿就好,一切將滿而未滿,幸福正在含苞,眼前一片光亮,每顆心事都圓熟可愛,像極兩頰豐腴而紅潤的女孩,在田埂上蹦跳、歡唱,等待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