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海平面多了一條線。刀一樣，割開海、晚霞跟夕陽，童年景觀從此決裂。

某次參訪，作家蔡素芬於座談會談成名作《鹽田兒女》。鹽還能晒、被快速道路切斷的天空不會回來，那一條剛硬的線讓我想到海岸線，在各個時間點，它們的風景以及失去的風情。

我的金門故鄉昔果山，往昔坑壑多，地形起伏適合各樣鳥居，以及抓蟬與金龜蟲等童年頑皮，從好處說，坑谷被垃圾餵滿填飽，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從壞處說，利益掛帥，坑谷底部黑色細流冒臭，直截地流向大海。那座討海人當作靠山的海。

蝴蝶效應不只是人與人，人與動物也是。澎湖望安島居民，早年撿拾岸邊落葉當柴火，改用瓦斯以後，不再撿拾，落葉成為馬鞍藤養分，長得肥壯，阻礙綠蠵龜上岸產卵。少數龜越過障礙，孵化的小龜無以攀越，烈日曝晒，至死都不能靠近海。綠蠵龜若就近於海灘產卵，沒有足夠的溫度與保護，浪一來，打翻安置的蛋。

溯源劇變，答案是瓦斯，家計改善，沒有人再需要拾草當柴。「耙草」經驗我有。拿兩個麻袋、耙一隻，沿路耙彷彿清道夫。落葉沒有跟我約好，晚到了，草都在他家廚房，現在回家看到落葉豐盛，一顆心興奮如少年，只是目前耙了，卻是沒有灶可以燒。

專家為綠蠵龜清道，讓牠們上灘，順利繁衍後裔，劃開夕陽的那條線則還在，車流呼嘯、晚霞依舊，但多了一條線，讓天空永遠裂開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