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芙
石蒼舒醉墨堂詩:「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宋·蘇軾的說法是,識字以後不能假裝還不識字的時候,隨之而來的苦勞,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罷。呀!我心有戚戚焉,止不住想起那段愚騃的小學日子。
教育童蒙的那一年,我五歲。
一九七五年九月,爸爸牽著我的手去學校註冊,那時候村內還沒有公設幼稚園,因著家裡的緣故,可以和老師商量,提前一年入學,稱為寄讀。
介壽國中小學就在起伏不嶇的高地上,得走約十幾二十分鐘,只記得我綁了兩撮馬尾穿吊帶裙背書包背水壺跟著姊姊還有哥哥上學去的景象,穿過山隴廣場,沿著介壽堂電影院前陡坡拐過東守備憲兵隊,遍山草木雜叢,一忽兒知了聲聲叫,一忽兒鷓鴣咕咕苦,一路上微風細細,小碎步帶小指頭拂動一根根和我小腿同般高的狗尾草。
過完暑假第二年功課跟得上的就繼續念二年級,我因為學齡不足仍然重念一次一年級,好罷,實打實地說,成績全部不及格,遠遠望去整個水面都變紅了。真真想不起來到底讀了些什麼,但自己的的確確就是在那段時間,三分在明白裡,倒是七分是糊里糊塗的。
是了是了,腦袋混沌不開,只好回頭再開口撮口拼著注音字母,只好回頭再琅琅第一課天亮了,我起來了,太陽也起來了……第二課媽媽早,媽媽你真好,我的好媽媽,誰也比不了……第三課媽媽早起忙打掃,爸爸早起看書報,我早起上學校……哈!若不是因為重溫舊課本,一回生二回熟,理解力慢慢發酵,又怎麼會記它寫它考它就跟吃蹦豆似的「不費力」。不費力是費力的多讀了一年得來的,輕輕吹灰得來的第一名,得來的欣幸且短暫,人生的轉彎處,點綴了驚嘆的一掠風景!
就這樣仗恃著比別人多讀一年積累的偽實力,名列前茅佯裝了三年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家裡貼滿獎狀正對吃飯桌的那面隔板屋牆,那也算是我的榮譽牆了。
但稱心如意的事,往往為時不久,承上啟下的四年級已經不再簡單的停留在記憶和背誦階段了,邏輯性學科導致我難以適應,成績不再耀眼,分數令人悽愴幽冷。尤其後半段高年級是處處埋伏,翻五涉六攀越步步驚心,小學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數數我念了七年。
記憶中,那段時光裡,我幾乎天天盼著小學畢業,以為只要蛻去童穉懵懂,國中部就會是我的另一片天空,天空之外還有等待屬於我的天空。
隨歲月之流,忽焉抵達近知天命之岸,靜立岸上臨風騁目天涯,兒時走了青春也去了,我到了節節敗退的中年,仿若明天我就要衰老了,那麼不懂的就讓它不懂,開竅不開竅又有什麼關係呢?
哪怕,在某些個很夜的寐裡患得患失被懼學症追著驚醒,善哉,善哉!夢總歸是夢,終究如煙消逝無影蹤。
呵,天總是會亮的,太陽也起來了,當陽光越過山巔,風兒輕輕一吹,一畝青青禾苗裡一根莠草,毛茸茸的自我風姿一般搖了搖。我想,僅有陽光和風懂得狗尾草的快樂。
當然我的爸爸也知道,每個孩子都是種子,只不過每個人的花期不同,無論我第一名或者最後一名,他說人生找到自己的位置比較重要。我也相信每一個孩子都是我才必有用,只是天才的位置不一樣。
啟發蒙昧的那一年,「民族救星」蔣爺爺崩殂,「發揚革命精神」南面校門右側木麻黃青青校樹下那排低年級教室,風琴和著稚嫩的童音,一張張小口三拍子呀呀呀習唱著巴哈G大調,老烏鴉,年紀大,跳不動,飛不高……小烏鴉,年紀小,飛得好,跳得高……
小步舞曲中,童年的狗尾草,還在隨風擺動,很閒逸,很嬌柔,很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