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月鳳
這是我和妹妹第一次「吃桌」發生的事。
走了將近一公里的路,繞過彎彎曲曲的村莊小徑,終於發現某處有很多人圍桌吃飯。有人招呼我們,就隨順坐了下來。可是愈坐愈覺不安,為何在座數十人,竟沒一張熟悉的臉孔?後來又自我安慰,想必阿姨、姨丈是坐在廳堂的主桌。
邊吃邊看,直到一道麻油與酒香的佳餚上桌後,我才意識到不對,拉著妹妹說:「走,我們去上廁所!」滿頭霧水的她還大聲回說:「要去你自己去!」我揪著她的衣角,低聲說道:「快走啦!這裡不是阿姨家。」姐妹倆紅著臉,拔腿開溜!
等我們終於找到了阿姨家,為姨丈慶生的長壽麵線,只殘存了幾根麵條凝結在醬油中。阿姨知道情況後,特地包了幾個紅龜粿要我帶回家,讓我們在返家途中吃粿充飢。這是我第一次代表家中大人赴宴的經歷,那年我高中一年級。
在那個物資較為缺乏的年代,小時候一聽到能出門「吃拜拜」,內心總是充滿了期待。不管路途多遠依然樂此不疲,有時還會帶個水壺,就像是遠足一樣。甚至幾天前就會開始設想各種情境,打聽好要搭乘哪幾種交通工具?跟什麼人一起出門?……尤其是建醮(紀念建廟落成),可是得先吃好幾天的素,一來表示恭敬,二來也清清腸胃,準備好打牙祭的胃口。
記得念小學時,附近的宮廟建醮家裡都會辦桌請客,祖父的結拜兄弟還會從苗栗的深山前來作客。因為他們是八七水災家被沖毀後才移居深山的,加上沒有車,所以必須走路、搭併裝車、轉乘兩種客運車後再坐火車,最後步行到我家。幾番折騰下來,整個路程約要花費一整個白天,但每次躬逢盛會,依然不辭勞苦前來赴宴。
每到那時,連著好幾天都得讓出榻榻米大通鋪給客人,祖父母則會把原來置物用的閣樓徹底清掃一番,鋪上稻草後再蓋上草蓆,當成我們幾個小孩的睡鋪。除了提醒我們上下木梯時要小心,由於閣樓高度無法讓人起身站立,寬度也只有房子的三分之一,更會提醒我們睡覺時要小心,若是翻身摔落,那高度對小孩而言就像是懸崖般危險。
印象中,祖父養的貓偶爾也會跳上閣樓,可他身輕如燕,來去無蹤,我們卻得像集體露營般,排列整齊地比鄰而臥。即使如此,因為新鮮感作祟,孩子們全都興奮莫名,暗暗希望客人能夠多住幾天。
我們家的客人可不只這些,還有尖山來的遠房姑婆。最有趣的是,每次她如廁後,茅房的竹籬笆總會少了幾片,因為她不習慣用卡其色的衛生紙,就這麼順手自製竹片。
當時,請客是一種富裕的象徵,也是一種願意分享的豪情。為了迎神,掃馬路、清水溝、刷洗門窗與桌椅、在門口貼上吉祥的紅色「福」字……全都讓人樂在其中;而平日自奉甚儉的祖父母,也總會把最好的自釀葡萄酒,手工曝晒的菜豆干、筍干、炒香的花生,保留到請客時才拿出來招待客人。現在回想起,那種如同佛教「愛他勝自」的情懷,實在令人懷念。
現在,吃拜拜的風氣已日漸式微,請客大多移師飯店,吃來吃去大同小異,全沒記憶點。既沒有各家特色佳餚,也少了讓眼睛離開手機、親友間相互關懷的那種熱絡。
現在,偶爾聽到「請客」二字,腦中乍然浮現的,還是童年那隻在身旁輕巧磨蹭的貓,還有閣樓上撲鼻而來的稻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