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解萍

曾經，我是個多愁善感，追求內心世界與美感的文藝少女，嚮往童話故事裡「純粹」的愛。然而，那畢竟與事實差距甚遠。走過半世紀婚姻歲月，體悟出婚姻像煎魚──耐心等它、不理它，必要時加一點「介面」來隔離它。

煎魚有學問：火太大了，會「臭火焦」；時間不夠，會外焦內生；煎太久，乾硬無味，唯有小火慢煎、少翻少動，裹點薄粉作為介面，才會鮮香軟嫩。

婚姻，亦是如此。

想當初，兩個陌生人看對了眼，彷彿前世知己，常常不約而同冒出相同的念頭，一樣的話脫口而出，然後相視而笑：「你怎麼像我肚子裡的蛔蟲？」那條曾讓彼此覺得熟悉的「蛔蟲」，日子一久，開始搗蛋、翻攪情緒，爭執不斷。火氣一來，就要燒焦了。

聰明的一方，選擇閉嘴、熄火：「算了，這條煎壞的魚，丟了吧，從頭來過。」這，就是我倆在婚姻路上的修行方法。

孩子是不可或缺的潤滑劑，也就是婚姻保鮮的介面。

有一次，我倆吵得不可開交，讀小二的大兒子，牽著還是幼稚園小班的弟弟，當著我們的面大聲說：「弟弟，我帶你去外面吃飯吧！他們一直吵，好無聊，我們晚一點再回來。」那一瞬間，我們對望一眼，同時沉默。好吧，不吵了，煮飯去。

幽默，是婚姻的另一種潤滑劑。我在廚房拿著拖把揮汗拖地，他若有所思地說：「女王陛下，我會努力奮鬥，讓妳拿到真正的權杖，妳是我的女王啊！」一句話，把燥熱化為春風。

全家出遊時，大家談起小時候對收音機的好奇，我拿出筆記本記下談話的內容。這時，他轉向兒子與媳婦說：「你媽最近很認真喔，隨時拿筆記本記東西再回家寫文章。所以啊，如果你們看到她兩眼無神、發呆，那就是在思考；如果看到她低頭不說話……」他故意頓住不語。媳婦追問：「那是什麼情形？」他一臉正經地說：「那就是睡著了。」

我們全都笑了。這種互虧與調侃，誰都不當真，一笑置之。妳若不把它當回事，它就傷不了妳──那是百鍊金剛煉成的刀槍不入。

婚姻之道，除小火慢煎，更要懂得彼此留白，曾在書裡看到幾句我深有同感的話：「留一點空間，好讓兩人能轉身；留一點好處，讓那人去沾；留一點道路，讓對方能走；留一點時間，讓自己沉澱。」

變的，是處世方式；不變的，是彼此相知的初心。童話故事裡那隻化為泡沫的美人魚，其實「重生」在柴米油鹽中，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對無關緊要的爭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了，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看透七分，留三分，那是歲月贈與的智慧。因為，糊塗其實是最深情的清醒。

五十年前，命運之神

將我交付給一位陌生人；五十年後，經歷無數變與不變的煎熬，我們終成彼此的貴人。（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

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