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十五年前參加復旦大學的交流活動，走了南京、蘇州、杭州三城。因為行程匆促，於杭州僅蜻蜓點水的停留兩天。只記得去了西湖樓外樓吃醋魚，另外較深刻的就是河坊街的「方回春堂」。

方回春堂是間中藥店，但它不同於我在台灣所見的小商鋪。它保有古意，卻也韡曄曜然，占地廣闊。室內分裡間外間，還有側間是醫師診療所。門外白色牆垣巍峨，雖然只有一層樓，但就算站在對街，仰頭也要近九十度才看得到門楣。前廳有茶水招待，記得當時進去喝了茶，並沿走道囫圇虛晃一圈。那時年紀輕，口袋與知識都浮淺，縱使認得幾個字，但完全不識中醫之奧妙，只覺門庭魁偉如大廟，自己渺小如芥子。

而店名前的「方」，代表著這間店的創始人姓方。

再一次看見「方回春堂」這四個字，是兩年後一位從杭州回來的教授相贈的禮物，用小夾鏈袋裝著複方花茶，袋子上印著店家商號。那花茶樣式單純，但餘韻柔長，斟上熱水後，瓣蕊一一展放，華美豔麗如初綻。我才知道，原來那間廣闊恢宏的中藥舖，也賣這麼親民的商品，心裡遺憾當時沒有帶幾包回來。

於是今夏在杭州遊走時，打定主意要到回春堂逛逛，以償宿願。河坊街是條觀光客聚集的商業街，自清朝以來，這街除了回春堂之外，還有數家大而堂皇的中藥舖，如胡慶餘堂、葉種德堂等，但大概是先前的認知，最吸引我的還是方回春堂。

回春回春，名字多討喜！對女子來說，是芳齡永繼，對男人來說，那也是青春常在啊！從古至今，哪怕是位高權重的帝君，或是日勞夜苦的黎民，人人都希冀著「不老」。唐朝白居易有詩寫道：「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意思是，今天喝的要是可以返老還童的仙酒，那我就算拚了命，醉倒在這裡，也要豪飲下去。古代尚且如此，更遑論當代？城市鄉鎮，美容診所林立，人們花大錢打小針，為的不也是「回春」？

兩次間隔的十五年，回春堂一如往昔，板凳上坐滿了人，歇腿喝茶的，候診等藥的。大堂依舊有熱茶供應，右側販售著花茶與常用藥膳，左側則是藥房，數位藥師各自拿著處方繁忙地取藥秤重……生生不息，日日夜夜，這大概就是回春堂的日常。我也是這樣忙碌著我的日常，工作營生，人際往來，期間也伴隨著數不清的愉悅憧憬與悲傷絕望。人間事哀喜交纏，而光陰越陌度阡，有過眼雲煙，有錐心刺骨，時間一久，卻也在心頭刻鏤出別開生面的和諧來。

我走到販售花茶的櫃檯，依著褐色木桌上的樣品展示，買了養顏、明目、忍冬仙楂等等獨家複方。提著一大袋將歲月封存起來的花草乾果，緩步而出。

當時光被風捲起來的時候，當乾花再度綻放的時候，哪怕芳齡不繼，記憶仍會折射出麗影綽綽，就像雨後從密葉篩下的幾粒光，只有自己能看見。

誰說青春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