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在走過的西湖諸景中，我不能隱藏對「曲院風荷」的喜愛。

曾旅居杭州的朋友F跟我說：有年冬天，他在岳王廟附近吃過午飯，結完帳，步出店家，看見霏霏細雪飄落，突然想看看雪中西湖，於是過馬路到對面的曲院風荷。他說，一路高高低低的樹，都上了薄薄的雪妝，秀氣婉媚，湖面是靜止的，感覺一種清冷的美麗……

因為他的敘述，讓我對此地上了心，也成了我對這裡最早的印象。

今夏，我循著F的路徑，一樣從岳王廟過馬路走進曲院風荷。沿路綠樹扶疏，蒼翠蓊鬱，不久即看見一座古式建築，是崇文書院舊址，建於明萬曆年間，是專為徽商子弟設立的私塾。然而時過境遷，從前鎮日朗朗吟誦之乎者也，四書五經的私家書院，今日已是星巴克門市。

一座城市，若文化夠悠久，隨處都可說出一段歷史掌故。但此時我並不是要說典故軼聞，我要說的是一隻鴨子。

那幾日我總在早晨遊湖，前夜剛下過大雨，黎明時分雨已停，晨光熹微，江湖幽色。一望無際的荷，澶漫靡迤，彷彿擎起一片天，而亭台樓閣隱隱藏在芙渠娉婷間。

堤邊有叢零星的荷葉與我相近咫尺，圓葉上還留有晶瑩的水珠，和風一吹，葉輕盪，水也輕盪。正當我專心看水珠沿葉擺盪時，乍見旁邊水面上有隻小鴨子，以一片浮葉為舟。牠不起眼，瘦伶伶灰撲撲的，一點鮮豔的色彩也無，身旁也沒有同族。若行人步履匆匆，很容易錯過。但我遇見了牠。雖然形單影隻，但神態自若，沒有因為我的注視而畏怯。牠北面看膩了，就轉身看看南面。迴身時，輕盈靈巧，身下的荷葉並不大晃動。眼神清亮而乾淨，不慌不亂，安守著當下。

我突然羨慕起這隻鴨子的怡靜，生於斯，長於斯，且安於斯。一直相信，當內心愈平靜，外在的干擾就會消失，汙濁也會沉澱而瀝淨。我甚至揣想，倘若此刻大風驟起千荷搖動，漫泛的層層碧波，對這隻鴨子而言，可能也不過就是一瞬，可以無住於心，也可以無礙於心。

我靜靜地看著牠，彼此無語卻相伴片刻。在無量的時空中，此時此景，是多大的因緣？我一路迢迢而來，牠彷彿只為我停留在這裡。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常依賴不可言說的直覺。其實人與物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

那日之後，我傳訊息給F：

「曲院風荷有一隻鴨。」

「鴨子？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牠不一樣，牠跟你說的雪一樣美。」

我無法見識到朋友說的冰晶雪湖，但那日我真的在風荷中遇見一隻鴨，內心樸素而潔淨，像雪一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