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歲的阿爸忘得特別快,同個問題一問再問,但對他從年輕時就嚷嚷著「老了後絕不麻煩年輕人」的話卻從沒忘記。所以,阿爸自己能做的就不會麻煩我,我只能趁他忘了的時機,幫他一點小忙。例如,眼看阿爸的腳趾甲已經很長了,若不修剪,撞到牆邊或是桌腳可能整片脫落,那就就危險了。圖/取自網路
文/黃振裕
八十七歲的阿爸忘得特別快,同個問題一問再問,但對他從年輕時就嚷嚷著「老了後絕不麻煩年輕人」的話卻從沒忘記。所以,阿爸自己能做的就不會麻煩我,我只能趁他忘了的時機,幫他一點小忙。例如,眼看阿爸的腳趾甲已經很長了,若不修剪,撞到牆邊或是桌腳可能整片脫落,那就就危險了。
從小看阿爸剪腳趾甲,使用的工具是剪刀而不是一般的指甲剪。阿爸一生務農,每天打著赤腳在田裡工作,即便農閒沒工作時,也是光著腳ㄚ,夏天不怕柏油路的燒燙,冬天在水田裡穿梭也不擔心受凍。就這樣,練就了腳底一層厚厚的皮繭,連腳趾甲也增厚粗硬,成了一雙名符其實的真人皮鞋。
小時候就常看他拿著菜刀,把龜裂的皮繭層層削掉,再把阿母裁布的大剪刀當作指甲刀,豪邁地修剪著鞋皮和腳趾甲,讓我以為男人就該如此豪邁粗獷。長大後,看看自己每天穿著鞋的腳丫,皮嫩趾甲薄的,少了歷經滄桑的氣味,也不由得感念不識字的阿爸,用他的辛勞為這個家做出的奉獻。
三年前,阿爸才真正從勞動了一輩子的田地退休,儘管如此,他還是天天光著腳丫、騎著摩托車巡視改由大姐耕作的作物。直到前年腳力不好,也忘了要巡視田地,這段時間他才終於把拖鞋穿住了。
阿爸年紀大了,不但動作遲緩,連彎腰伏身修腳趾甲的動作也做不來了,幾次跟他央求:「阿爸,我幫你剪腳趾甲好不好?」他總是信心滿滿地說:「免!改天我自己剪。」只是才一轉頭就又忘了,「改天」從來不曾到來。眼見著阿爸的腳趾甲愈來愈長,再不剪恐怕會有意外。
「阿爸,腳趾甲我幫你剪一剪。」他看看自己的腳ㄚ,豪邁地說:「免啦!改天我自己剪就好。」「沒關係,你彎腰不方便,一下就好。」這回我很堅持,而且保證很快就剪好,才終於讓阿爸點頭同意。
阿爸的腳趾甲不但粗糙,而且又厚又長,指甲剪的開口都無法含括進入,瞧我老是不得要領,阿爸稍露不耐說:「我就說不用啦!」還有些自大地說:「我的腳趾甲不是一般人可以剪的!」
「我多少剪短一些,這樣也比較安全啊!」我堅持著,先剪趾甲較薄的無名趾和小拇趾,瞧我有了點小成果,阿爸才靜靜地等候我蠶食般一點一滴地修剪他厚厚的腳趾甲。
「阿爸,我從來沒剪過這麼厚的腳趾甲,只有你才有呢!」聽我一副情真意切的奉承語氣,阿爸很是得意,又阿莎力地說:「這隻腳都剪了,那另一隻腳也順便啦!」這是我最想聽到的話。就這樣,一邊讚歎一邊轉移老人家的注意力,順利地把腳趾甲修短了。
阿爸很有個性,自己能做的事絕不假手他人,所以,要幫他的忙還得要絞盡腦汁,要面露微笑、語氣和緩,讓阿爸感覺他是受尊重的。只要阿爸不願意,我絕對不會違背他的意願,堅持對老人家的一分尊重,讓他開心最重要;至於非做不可的,那就得多動一下腦筋了。
第一次幫阿爸剪腳趾甲,彎腰低頭時,才把阿爸的腳丫瞧了個仔細:這雙歲月雕琢過的腳丫盡管粗糙矬陋,卻是餵養我們一家九口最堅實的基礎。而我能做的,就是將它稍稍修整,回饋一點棉薄之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