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立」是開始,「秋」指莊稼成熟,立秋時陽氣收而涼風至,理當如此,但此刻台灣的秋天還站得挺遠,躲在詩詞、也躲在情懷裡;其實我心裡明白,秋天本就朦朧不清,即便來了,也只透著一縷幽幽氣息,如月光,如桂香,如菅葭,都不是斬釘截鐵的答案,而是心領神會。
夏秋交替之際,街道上的楓香未紅,只是隨著風向,嘩──嘩──地笑語,像是在說:「別急別急。」細想亦沒什麼可著急的,最難的三十歲都跨過去了,對季節就該更寬容些;就算對高溫再不情願,看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七月節,立字解見春。秋,揪也,物於此而揪斂(緊縮收斂之意)也。」也知道心急火燎的夏日終將過去,而歲月會沉澱一切,使其靜定。
至於心裡「揪斂」的那些,先收好,不急著處理。
王維說:「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我猜是走著走著,前半生那些浮躁的想望便涼了,繁華與蒼茫,最終都是同一件事,不如就著山月,任松風入絃。或許也不是不關心,而是葉子落了,秋天到了,原是自然現象,我們既不能避免別離,也無法拒絕相遇,再多的惘惘與眷惜,還不如彈一曲〈良宵引〉,鼓琴賦詩,珍惜良辰,此刻便是長好。
宋代時,每逢立秋,宮廷便將梧桐移入殿內,待時辰一到,太史官高聲報奏,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人稱「一葉知秋」。傳說鳳凰非梧桐木不棲,伏羲氏認為神靈之鳥的選擇,自然也屬不凡,於是拿梧桐製作樂器,這就是古琴的由來;對梧桐來說,鳳凰乃是知音,而伏羲為伯樂,有人相知實屬一大樂事,但梧桐對此不悲不喜,作為一棵秋天的樹,它依舊謹守本分,維持自己的節奏,當盛則盛,當落則落,一切順時而為。
即便不拿來斲琴,生命的秩序,本身也已是天籟。
經過漫長的苦熱薰蒸,現下也該清除體內的暑氣,遵循潤燥、補肺、養陰、多酸等原則,為秋冬早作準備,好好傾聽身體的聲音,總是不會錯的。嘗盡人生百味後,還是覺得我母親的百合銀耳蓮子湯最好,尤其是盛在白色的瓷碗裡,像碗月光,再用調羹一攪拌,月色便搖曳了;一入口,種種的紛擾喧譁至此退去,只覺時光綿密,周身清涼,讓人免不了要歡喜讚歎:「啊,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