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歸靜
自以為不用親身歷盡苦難就能夠體悟生命的悲涼,直到「沒有名字」的出現,我才明白,歷經苦難者的體悟與我這種自以為有同理心的體悟,分量完全不同。
沒有名字是隻四歲的黑貓,出生不久的她跟母親還有其他手足在一台汽車底下被發現時,尚有呼吸的只有她。右後腿還被折斷,也註定終生走路一拐一拐的,加上體弱多病,不斷進出醫院,又有一身不頂討喜的毛色,輾轉經手中、南、北的四戶人家,直到一年多前來到我樓下鄰居張姊姊家,才終止漂泊。
準備指考的張姊姊,替她取了很多名字,都不為所動,後來張爸爸脫口而出:「那就沒有名字吧!」據說趴在地板的小黑貓,喵了兩聲,立刻站了起來,雙眼直挺挺地望著張爸爸,從此,「沒有名字」。
指考結束,張家出遊,來我家借宿、比我小一歲、滿台灣漂泊過的「沒有名字」,比我老成持重多了,夏日炎炎,從不見她四腳朝天大寐的畫風;瘸腿的她走起路來,格外謹慎,生怕碰歪桌巾、沙發布;吃飯時間,必定見我先用,她才開動。我懷疑她是否連呼吸聲都刻意控制,輕悄悄的,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究竟吃過多少苦頭?她不動聲色,只見她在餐碗前,吃吃停停,不時四顧,我幾乎能夠還原她過往的哭泣畫面。究竟經歷過怎樣慘不忍睹的變動,她以蹣跚步伐,不大跳躍的背影,留給我無限的想像。
她不大與我互動,但我喜歡她,臉部線條明確簡潔,混合著對世事了悟的傷痛與溫情,不卑也不亢,以冷淡克服悲傷與歡愉,眼神淡定,透過燈影穿入我的胸膛,交流了無聲的心,那是擁有黑碧璽般黝黑雙眼、與苦難絕緣的我所不及的。她如此謹小慎微的靈魂,無意間,突顯出我大無畏、毫無懼色的自在,再再點撥我:好命;再再提醒我:莫要辜負造化的寵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