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冠良
弟媳後來再婚,生一子,有了新的家庭;老弟像不甘示弱地也沒單身太久。這些年,他與女友在外賃居,侄子是由我們母親一點一滴捏大的。明明疼入心,母親卻老愛貌似抱怨地叨念自己在養第四個兒子,怕他餓了怕他冷,牽腸掛肚的,享不了清福。
負擔生活雜支,繳學費,接送上下課,大概就是目前他身為一個父親的全部職責了。他與兒子實際相處的時刻零碎而短暫,總是學校的家庭聯絡簿簽了名,講幾句公式化叮嚀的話,甭說沒有一個輕輕的擁抱,甚至沙發都還沒坐熱,就可能因為店裡還有預約的客人,或有其他的事情而離開了。我見過也聽過一個十幾歲孩子不敢在自己爸爸面前表露──在想念裡偷偷的淚水,種種困惑的不諒解,但我想,他對兒子若即若離的不親密並非不愛不關心,而是下巴圓了,腰寬了的他徒有父親形象,卻不懂得如何做一個父親。
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徵詢我要未婚生子的意見,我依然記得自己的話:「要是你的肩膀準備好了,有何不可呢?」而如今我才了悟,只有肩膀是不夠的。冰冷的工作責任才是用扛的,關於愛的責任需要的是一個恆常的有溫度的懷抱。
若兒子是他生命中的第二個轉折,他不能懈怠的課題還有很多很多。
我很喜歡,也會一直給他剪頭髮。長久以來,在他完成剪髮工作後,我的點點頭和他那聲特別輕俏的OK,代表了他專注持剪的自信,以及我放心託付的信任。如果當父親與剪頭髮一樣,也是一種可以反覆練習,熟極而流的功夫,他就不會沒有稱職的機會。
孩子年紀漸長,心思必然愈發繁複──或許,就像面對顧客一頭蓄了好久,蕪雜的亂髮,他必須先耐心去觀察理解對方的偏好與需求,然後下手一刀一刀、一寸一寸,認真地、悉心地、層次地剪,才能慢慢雕琢出接近彼此都滿意的理想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