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深夜一通急電，是朋友控訴老公「莫名的堅持」：他們看完晚場電影，開車回五股住家，途經十字路口遇紅燈，明明四下無人，老公卻規規矩矩停下等候，她謊稱尿急，要他硬闖，老公說什麼也不答應。「三更半夜，沒人沒車沒警察，你守什麼法？」她忍不住責罵老公死腦筋，卻得到這樣的回答：「即使三更半夜，也要遵守交通規則，守法是一種習慣。」

「我不懂他在堅持什麼？」朋友氣憤填膺，要我主持公道。我選擇站在她老公這邊，贊成他說的「守法是一種習慣」。如果她老公養成這種好習慣，堅持人前人後一個樣，那麼背地裡就不可能做偷雞摸狗、對不起老婆的事，朋友嫁了個好老公而不自覺！

那晚，「堅持」兩個字一直盤旋在我腦海裡。我想起十六年前冬訪北海道釧路溼原，在鶴見村遇見高齡八十多歲的老婆婆，大家喚她鶴婆婆，透過翻譯才知，每年冬天她都會來此義務照顧丹頂鶴，四十年如一日。丹頂鶴原本很敏感，易受驚嚇，遊人只能遠觀牠優雅身影，唯獨鶴婆婆例外，牠們會飛到她身邊徘徊不去。

鶴婆婆頂著一頭蒼茫，背微駝，步履蹣跚，看見那些丹頂鶴，老眼瞇成一條線，笑開無牙的嘴巴，她指指膝蓋又摸摸眼，搖著頭說，老了，都不管用了，但還是非來不可。「為什麼？年紀這麼大了，還如此堅持？」有人問。

「牠們是我的老朋友，我答應老朋友，每年都要來見上一面。」鶴婆婆說得一本正經，她並且加碼介紹老友個性，丹頂鶴是帶來長壽與幸福因緣的好鳥，終其一生都與同一伴侶度過，感情專一，又有「愛情之鳥」稱譽。那時我就在想，她大半生都那麼鍾情丹頂鶴，背後鐵定有段動人故事，可惜言語不通、停留時間又有限，我未能深入探索。

我們在雪地靜心等待丹頂鶴興之所至翩然起舞，但牠一身高傲從眼前昂然走過，一點也不在乎遠來客翹首苦候多時。後來，翻譯轉述鶴婆婆的憂慮：「很擔心百年之後，誰來接棒照顧？」鶴婆婆一心掛念老友，和丹頂鶴一樣深情。

十六年了，鶴婆婆仍健在嗎？她的老友還期待她前來相見嗎？一個承諾，守住四十年的堅持，深深的、深深的感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