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勒虎
城市又進入了雨季。
午後,穹蒼迅速地衰敗下來,罡風劈開天際游移的餘光,鷂鷹般在高樓頂廈間迴旋。遠方有詭雲攢集,有大氣騰湧,在那垂墜如重層紗帳的烏暗暝深處,總祕藏著幾鞭閃電。
我坐在街角咖啡館,默視玻璃大窗外景色的流變──起風了,落雨了,億萬根透明絲線密密匝匝地穿繞,逐漸將天地織成亂針繡;而行人面目無一例外的倉皇,步履紛亂如錯簡,翻疊的傘緣彼此推搡,也像因受潮而微捲的詩頁,或許還沾惹了憂鬱的纖維。
此刻,天光隱然下挫,遠方一輛汽車閃起頭燈,從混沌的雨霧中迅馳而過,咖啡館也跟隨那間歇噴薄的光束明滅著,旋轉著,滿櫃架杯盞投射出無數幻影,黃昏變得更加迫近。
手沖的耶加雪菲擱涼了,應侍撥動機鈕,吧台小火爐再度亮起幽藍的細燄。在等待新水滾沸、壺嘴冒氣的同時,我聽見背景響起艾美.懷茲觸人靈魂的嗓音。早逝的英倫爵士樂女伶,削瘦,憊懶,陰翳,搭配主打曲目〈Back to Black〉所拍攝的音樂錄像是黑白的,就連旋律都帶有墓草般的質地:「And life is like a pipe/And I'm a tiny penny rolling up the walls inside……」我感覺自己就在一種憂傷情境中徐徐下陷。是室內的空調太強,光線太昏暗,還是回憶的重量遠遠超過了負荷,致使情識忽焉如沙漏倒放,凸顯出你本該臨在、如今卻寂然空缺的位置。
觸目所及,整個世界都下雨。我應當在這裡獨坐,憑窗等待晚晴,陰乾自己的詩思一如陰乾角落那柄敝舊的黑傘?整個世界都下雨,也許我應當起身,拔足走向那彌天蓋地的銀繭?沖刷。磨蝕。腐朽。或任憑大雨掩覆我凌亂失序的心音,埋葬你的臉,就像埋葬一整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