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麗娟
小時候,都是奶媽幫我洗澡,她沒結婚,一直待在我家,把我當女兒般的疼愛。下水前,她會用掌心舀起熱水拍拍我的前胸和後背,用閩南語念著:「一二三,阿倌無穿衫;一二三四,寒得無代誌;一二三四五,阿倌無穿褲。」洗完澡,奶媽拿粉撲沾著痱子粉輕柔的拍拍擦擦,擦得我一身細白,妹妹總是口齒不清,把痱子粉的閩南語說成「鬼仔粉」,惹來一陣大笑。
國中時,我是田徑校隊,放學後得參加路跑集訓。教練騎單車帶領我們沿著村莊的農田前進。同學們還在上第九堂課,為跨入理想的高中衝刺,我卻在微風徐徐中暢快的慢跑,來回八公里,跑得累壞了,回家一看到床就趴上去。奶媽幫我脫去鞋襪,用清水幫我洗淨雙腳,再把我推到床中間,蓋上被子,這樣的乾洗工程比真正的洗澡還要艱鉅。其實,我是醒著,只是賴皮的享受這樣的溫情。我常想,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懶的人,當然也找不到比我更幸福、幸運的人了。
在醫院裡,一群媽媽看著護士示範幫小嬰兒洗澡。第一次幫剛出生的君兒洗澡很緊張,單手撐著軟綿綿的身體,擔心她滑落水裡,孩子哇哇哭,我哇哇叫,在旁觀看的外子也不知該如何出手幫忙。幫君兒洗澡就像打一場仗,噴得全身溼答答的。
稍大,君兒、平兒兩姐妹一起洗澡,她們玩得開心,總要催上好幾回才肯猜拳決定誰先起來。每次「嘩」的一聲站了起來,細嫩的皮膚上滑落一串串的珍珠,兩人還不停地互相潑水逗弄。穿好衣服,我總是對著粉嫩的臉頰親個不停,她們的老爸就沒那麼幸運,扎人的鬍子尚未靠近就被推開了。
過年回娘家,和媽媽聊天時她突然說:「幫我洗澡好嗎?」平常都由看護幫忙,從沒想過要幫她洗澡。我「啊」了一聲,一會兒才回過神,趕緊去放洗澡水,那是第一次幫媽媽洗澡,手忙腳亂的我蹲在浴缸外幫她搓背。嬰兒時期,我可是在那背上安穩的睡著,啞啞的自顧自說著,如今,她的皮膚不再光滑,布滿老人斑,不知當年是如何撐起一件件漂亮的衣裳。
媽媽雀躍的心情跟小孩洗澡時一樣,催呀催,就是不肯離開浴缸,單手扶著浴缸,手腳不停地拍打,濺起水花,咯咯笑著,還說個不停。擔心她受涼,不停在她身上澆淋溫水,另一手不停搓揉,可是再也撫不平微駝的背,覺得心疼、心酸,氤氳中,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