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東山〉 二○一八 水墨 40X90公分 圖/李賢文
文/李賢文
敬愛的夢參老和尚,去年二○一七年底在五台山真容寺安詳舍報,享壽一○三歲。
剛獲此報,內心一片寂涼,與台灣今冬連續寒流,交侵起伏,思緒如潮。一代高僧的遠去,在世相紛亂的此刻,更加令人無所依恃,心內惶然。
一九九三年與法師初識,他端詳了我一會,即說我現「頭陀相」,日後才知頭陀是無嚴飾,捨諸飾好的苦行僧。初學佛時,法喜充滿,一有機會親近法師,便一股腦地詢問種種修行與生活上的困惑。而法師永遠怡然輕鬆地馭繁為簡,親切溫和。他指導我要好好持誦《金剛經》、《心經》,最好天天誦,當時我謹受教誨,雖不知深意,日後卻受益無窮。法師在佛法教導上,惠人無數,對於有機會親近的信眾,也都會隨機點化,寓教於生活,倘有修行中遇挫折,對生活起煩惱,法師即當下指出一切種種皆外緣,重要的是看自己的內心與根本的法意。所以,埋怨他人,不如反省自己,注重外境,不如探索自心。如此這般,跟隨老和尚的身行教化,不知不覺已近二十五年。我雖非最親近法師的居士弟子,但他的點滴教誨,卻是香遠益清。
喜歡走訪山林寫生畫畫的我,某次向法師提問藝術與修行,如何抉擇。老和尚微微一笑,答:「繪畫也是修行,這樣修就可以了。」有此加持,我更加地喜悅自在。在山川大地的寫生紀遊中,經歷一次又一次「法」的莊嚴與「相」的華美。
一九九八年隨團參加老和尚帶領的五台山供千僧法會,千年古剎中與千僧共修。鐘鼓繞梁,爐香雲蔚,誦唱聲響徹山外,可謂難得中的難得。法會結束後,我持冊頁,把五台山的寺廟林木一一寫生。記得法師慈悲,特別允我不必參加例行的功課,只要吃飯時間回寺即可。當時,畫興一來不知夜之將至,往往摸黑到七、八點才回來,飯桌上有法師交待留給我的飯菜,這分體恤恩澤,至今難忘。冊頁完成,得蒙法師在冊頁賜題,時年八十四的他,不顫不抖,持筆寫下「五臺聖境」四個大字,筆力雄勁,端整威儀,殊為珍貴。
往後的二十年間,法師來去兩岸弘法,最後的幾年駐錫五台山。二年前,我內心充滿謁見老和尚的意緒,遂於二○一五年十月底,走訪五台。高齡一○一的法師,此時已重聽,與人溝通,只能用白板書寫。他兩眼炯炯,一見面即叫出我的名字,並且在白板上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此心證得無二性。法本無生因境有,境要亡時法亦無,心亡境寂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成就。」令人心生震動。時值隆冬,積雪如玉,向晚時分,驅車往東台觀月出。在零下十多度的山頂,畫出望海寺門前的石獅子與遠處冉冉上升的圓月。草稿完成後,深貯櫃中,迄未完稿。一直到日前,開啟舊頁,重新定稿點染,完成此畫。並以古隸題寫「夢裏明明有六趣,參後空空無大千」(註)之句為識。
畫成後,置於畫桌,彷彿看到老和尚的容顏,如同畫面上的明月與石獅。溫柔的慈悲,如月光朗照,剛毅的智慧,似金剛獅吼。
謹以此作緬懷夢參老和尚
悲智雙運,百歲春秋走過
弘法教化,法雨甘露遍灑
註:此偈乃夢老引借永嘉大師〈證道歌〉句:「夢裏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