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禪並不須要離開團體,離開大眾,獨自到深山古寺去苦參,禪與世間並不脫節,「參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自涼」,只要把心頭的瞋恨怒火息滅,何處不是清涼的山水地呢?熱鬧場中也可以做道場。圖/人間社記者周云
文/星雲大師
唐憲宗是個信佛很虔誠的君主,派人到鳳翔迎請佛骨(舍利),韓愈上表諫言阻止,憲宗大怒,把他貶至潮州為刺史。
當時潮州地處南荒,文教不盛,想要參學問道非常困難,但是這裡卻隱居著一位學養、功行非常高妙的大顛禪師,深為當地人所敬仰。
韓愈以大唐儒者自居,哪裡看得起大顛禪師。但是這裡除了禪師之外,很難找到學士文人可以論道,韓愈於是抱著無奈、挑戰的心情去拜訪禪師。韓愈到的時候,大顛禪師正在閉目靜坐,韓愈懾於禪師的威德,不自覺的,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等待,過了很久,禪師卻仍然一無動靜,韓愈心中漸感不耐。這時,站立在禪師身旁的弟子,開口對師父說:「先以定動,後以智拔。」
這句話表面上像是對禪師說的,其實是在啟示韓愈:禪師此刻的靜坐是無言之教,也是在考驗你的定力,然後再用言語智慧來拔除你的貢高我慢。
這時韓愈才恍然大悟,敬佩大顛禪師的學養,認為禪師的道行確實高妙。後來他和大顛禪師成為至交道友,而留下許多千古美談。
由上述的公案,我們可以了解動與靜在禪師的心境是合一的,實踐在教化上則是圓融無礙的。禪師教化人有時不發一語,有時做獅子吼。禪師一言半語的提攜,一棒一喝的進逼,一進一退的表揚,一問一答的發明,一顰一笑的美妙,一茶一飯的啟導,甚至一揚眉一瞬目,一豎指一垂足,在一動一靜之中,無不充滿了禪機,無不煥發著禪味。在吾人的常識經驗裡,「動」、「靜」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況,但是透過禪定所證得的動靜,是合一的,是自如的。
(三)行與解
有人說:佛學是哲學。這是從知識的立場而說。不錯,佛學的確有非常嚴密的哲學理論,但是佛學真正的特質卻是「實踐」,從修行上去體證真理。
如果只在純粹理論上來建立佛學的體系,那麼佛學將失去它的真精神,與哲學又有什麼差別?佛學不僅具有哲學的內容,更有宗教上的體證,佛學高妙的教理,無非是為了契入真理,方便實踐。若只是知識上的談玄說妙,佛學認為是戲論,應該揚棄。所以佛學不可當作哲學來看待,把佛學當作哲學,永遠把握不到佛學的精妙。佛學提倡解行並重,尤其是禪,更注重實踐的功夫。
禪門中,修證是各人自己的事,修得一分,就真正體驗一分。如果只是在理論上說食數寶,或只是一味的人云亦云,是不會有效果的。唯有透過實踐,才不失去佛教的真實意義,才能把握到禪的風光。
譬如牽引一匹飢渴的馬,到水源處喝水,如果這匹馬不開口,只有飢渴而死。同樣的,三藏十二部經典只是指引我們通往真理的羅盤,我們「如是知」之後,就要「如是行」,才能喝到甘露法水。所以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要了解什麼是佛法,什麼是禪,唯有親自去參證,實際去修行,別人絕對無法如實的告訴你。
那麼禪師如何去參證?如何去修行呢?唯有從生活中去參證,在大眾中去修行。古德說:「搬柴運水無非是禪。」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裡面,穿衣吃飯可以參禪,走路睡覺可以參禪,甚至於上廁所都可以參禪。
譬如《金剛經》描寫佛陀穿衣、持鉢、乞食的般若生活風光,一樣是穿衣吃飯,但是有了禪悟,一個覺者的生活,其意義與境界,和凡夫就截然不同。所以說:佛法不離世間法。
平時我們總有一種錯覺,以為修禪一定要到深山幽林裡才能證悟,實際上,修禪並不須要離開團體,離開大眾,獨自到深山古寺去苦參,禪與世間並不脫節,「參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自涼」,只要把心頭的瞋恨怒火息滅,何處不是清涼的山水地呢?熱鬧場中也可以做道場。
事實上,如果我們對佛教的道理,有了透澈的了解,依此教理去實踐,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譬如佛教的中心義理為「緣起」,天地間一切的存在,都是由因緣相依相輔而成,因緣和合則萬法生成,因緣離散則萬法消失。天地間沒有一創造主,任何事物都可以運用人為力量加以促成和防止。
由緣起的法則,讓我們推論到眾生平等,皆具佛性。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這種成佛的可能與過程,完全是一種自我冶煉與創造,由自我的行為來決定自己的未來;所以,能夠把握到佛教的教理,則人生是奮發上進的。
由緣起的法則,讓我們推論到宇宙是一個和諧的整體,一切差別的萬事萬象,是相即相入,互依互存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相互的,這種理論應用在日常生活中,以自我為中心的利己主義是不正確的,你我的分別是不對的,動靜、是非等等對待是可以泯除的。如果我們能夠透過知解,體證到這種無盡緣起的道理,那麼互助互愛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有你我的爭執呢?
因此我們對於「解」、「行」不可偏廢一方,好比做事,如果能夠運用雙手,事情可以進行的更順利。我們應該從「解」中去認識萬法的事相,從「行」中去印證萬法的實相。
(四)淨與穢
自然的事物本來沒有淨穢、美醜之分,這種分別是我們主觀的好惡所引發出來的。《維摩詰經》說:「隨其心淨,則國土淨。」我們的心被五塵所染,迷惑於物象,不能見到萬法的清淨自性;而開悟的禪師,他們的心一片光明,毫無掛礙,所以靜觀萬物莫不自得。在禪師的心中,善惡、美醜、是非、對錯都消失了,他的心是佛心,佛心就是他的心,他們眼中的世界是清淨的佛土,而凡夫眼中的世界是骯髒的糞土。譬如佛印禪師心中清淨,所以他觀蘇東坡好比佛菩薩一般的莊嚴;而蘇東坡心境迷糊,所以他看禪師好比一堆牛糞般的汙穢。禪的境界是不能偽裝的,也不是在口舌上逞強占便宜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