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薇晨
我和母親去逛街,經過一間寵物用品店,她便決定替家裡的小馬爾濟斯犬添購一輛嬰兒車。那車十分精巧,車廂是粉紅布面灑小白圓點,車篷拼接黑色紗網,向前向後敞開皆可。小狗繫安全帶端坐其中,風景一覽無遺。母親喚道:「雪乖!媽媽帶你出去散步!」牠就迫不及待鑽進車廂底下的置物籃,伶俐搖起尾巴。母親總要俯身再將牠抱入車廂。
每個星期六是雪乖至美容院沐浴的日子。雪乖平時深居簡出,養得一身綢緞似的白毛,牠最劇烈的運動即是在屋裡兔子跳,追逐布偶或皮球。只有在沐浴當天的早晨,母親會帶牠出門蹓躂。雪乖總是走沒幾步,就站起來扒著母親的小腿撒嬌,意思是要抱抱了。有這嬰兒車後,兜風不限時段,我也常常推著雪乖出遊。夏末的公園,樹影滿地橫斜,枝花零如雨,一朵一朵飄進雪乖的車廂。雪乖下地行走,抖落了背上的花瓣。
雪乖有孩童的直性子。路見一隻歡喜的松鼠博美,牠就汪汪叫得不得了,融合示好與示威。對方倘若禮讓,牠更是上頭上臉逼近磨蹭了。一隻哈士奇走過來,望之儼然,雪乖遂安靜不敢造次。母親總是笑牠:「惡人無膽!」雪乖對於幼兒尤其不能忍耐,偶爾發現比自己更為弱小的動物,總要狺狺展現一點銳氣。其實牠並沒有什麼傷害性,也缺乏咬人的利齒,虛張聲勢而已。這時母親又會為牠辯護:「阿乖只是想找人家玩對不對?」
雪乖初來之際,只是一團絨絨的小毛球。家裡最早決定養狗時,並未徵詢我的意見,雖然我害怕屋裡充斥狗的騷味。發現雪乖沒有什麼氣味,周末送洗後更是香噴噴像一隻粉撲,我漸漸不擔心了。那時牠還很小,不吠,一切聲音表達只是低低的嗚咽,楚楚可憐。當牠第一次發出叫聲,性子從此不同了,彷彿終於有了潑賴生動的靈魂。
我在外地住讀,久久回去一趟,很少知道家裡的動靜,也並未參與小狗的教養。母親因為工作無暇照顧雪乖而將牠送返原本的主人家了。
母親帶雪乖去拜訪主人。那是一棟富麗的洋房,大門一開,只見五六隻小馬爾濟斯犬咚咚咚從樓梯上跑下來,銀亮的長毛拖天掃地,輕飄飄的,簇擁客人也不聒噪。正是:「白雪猧兒拂地行,慣眠紅毯不曾驚。」雪乖立刻與牠的兄弟姊妹打成一片。主人家的小狗們露出一口編貝,對照雪乖的細爛牙,母親忽然明白主人割捨牠的原因了。雪乖看見自動餵食器裡的滿盆飼料,淅瀝淅瀝吃個精光。母親向主人尷尬地笑了笑,低頭把茶杯裡的紅茶啜個精光。在這樣的好人家裡,雪乖會生長得更雍容吧。母親含淚離去。
只過了一個星期,母親就決定接回雪乖。她靦著臉托人去向那主人打聽,竟問知惡訊:那主人認為雪乖已經沾染外面的習性,再團聚時,與自家手足格格不入,因此將牠送給了寵物店,寵物店又將牠送給了繁殖場,預備讓牠多生幾窩小狗。費了一番周折,母親終於找到流離的雪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請獸醫替牠健康檢查,並且安排了節育手術,不要牠受妊娠之苦。
母親微笑聊起當時送返雪乖的種種,轉眼已是十年前。
如今在夏末的公園,我們看著雪乖遊賞世界,風和日麗。牠去聞那落花,輕輕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