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議震

民國三十八年國府遷台以來，高陽堪稱是台灣最重要的歷史小說家，「他把歷史小說的書寫與閱讀，通過報刊連載形式，有異於同時代的新文藝通俗文學，自成一獨立的文學類型」（註❶），形成獨特的「高陽體」。

高陽和旅日的陳舜臣，同樣以創作中國歷史小說名世，並皆以考據書寫歷史，在兩人著作中，充盈大量的歷史掌故、精詳的史料爬梳，以全景式的形式再現筆下時代的興廢。

然而，在視角上，高陽以全然的中國史觀書寫歷史，陳舜臣則以亞洲史觀創作中國歷史小說，兩人雖然在史觀上有所不同，但對於書寫歷史省悟的理想，本意是相同的，兩人作品並皆引起廣大讀者普遍的共鳴。

出身於官宦之家的高陽，本名許晏駢，民國十一年生於浙江杭州，其家自「清乾隆年開始，科第鼎盛，以至晚清，家族內多達一百四十人次出任各級官員，宦跡遍及中國十七個省分。」（同註❶）如此喬木世家，蘊積了高陽書寫歷史的某種必然情感。

民國三十一年，高陽先後擔任《正報》、《當代日報》、《之江日報》等地方報刊記者（註❷），身為記者對於對日抗戰，為文報導的同時，也為歷史記錄下許多時代的細節。

抗戰勝利後隔年，高陽「參加杭州筧橋空軍軍官學校文書人員招考，以優等錄取為書記。」（同註❷），民國三十八年，高陽隨空軍官校渡海來台，遷駐高雄岡山。

民國四十年，高陽開始於《中華日報》南部版及南部地方報刊發表長篇小說，兩年後將連載於報刊的長篇小說《猛虎與薔薇》、《霏霏》集結成書，先後由高雄百成書店出版發行。

民國四十七年十一月，高陽經魏子雲推薦，奉調為國防部參謀總長王叔銘上將祕書，因而離開高雄轉赴台北任職，這是高陽人生中的重大轉折，隔年十一月，高陽辭去軍職，「成為替各報章雜誌撰文的自由作家」（同註❷），從此開始了創作量驚人的筆耕人生。

民國五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同註❷），《聯合報》七版開始連載高陽的第一部「歷史」長篇小說──《李娃》，這部取材唐代白居易之弟、文學家白行簡所著《李娃傳》，高陽在起手式裡，有其文學家兼負史家的抱負。

在《李娃》刊出連載的前一天，高陽在《聯合報》七版發表〈歷史．小說．歷史小說──寫在《李娃》及其他前面〉一文，自述：「我的無法去追求歷史興趣的滿足，是由於我無法捨棄小說的寫作……我一直想嘗試寫歷史小說，這是一種想得兼魚與熊掌的奢望。」（註❸）

歷史的求真與小說的自由，是對立而衝突，雖然黎東方曾建議高陽：「以虛構的人物，納入歷史的背景中，可能是歷史研究與小說寫作之間的兩全之道，歐洲許多小說採用這樣的方法。」（同註❸）然高陽在歷史選材決定上，多次廢然罷手。

幾年後，高陽在《聯合報》編輯一再勸說下，終於選定唐代傳奇《李娃傳》作為歷史小說創作的起點。以白行簡所著《李娃傳》的故事為本的有元代石君寶、明代藩王朱有燉改寫的《曲江池》雜劇兩種，另外還有明代薛近兗改寫的《繡襦記》，因此處理此題重新創作，並不容易。

高陽最終決定拋開《曲江池》、《繡襦記》的影響，而根據的白行簡原作，以考證的精神，刻畫發露，改寫《李娃傳》，這也開啟了「高陽式」歷史小說的序幕。

《李娃》之後，高陽接連創作了諸如：《風塵三俠》、《荊軻》、《慈禧全傳》、《胡雪巖》、《曹雪芹別傳》、《李鴻章》等七十多部膾炙人口的長篇歷史小說，而享盛名，並有「有水井處有金庸，有村鎮處有高陽」之譽。

另外，高陽與其姑丈俞平伯皆在《紅樓夢》的研究上建樹頗鉅，臺靜農更推許高陽談《紅樓夢》已成一家之言，民國六十六年聯經出版公司將高陽論述《紅樓夢》的篇章，集結成書，定名為《紅樓一家言》，臺靜農更為之題寫書名。

在尉天驄所著的《回首我們的時代》中，談到高陽曾對他說：「錢穆先生有一句話最讓我信服：讀歷史必須具有最起碼的感情。我的一切都是從那裡孕育出來的。」（註❹）

高陽畢其一生，以史為鑑的書寫理想，與世枘鑿，而錢穆之言或許可一解高陽歷史小說，為何能縱橫文壇三十年的獨特傳奇。

註解：

❶出自《台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高陽》之鄭穎撰〈高陽傳奇〉一文，國立台灣文學館，二○一六年三月初版一刷，第一四一、一五三、一五四頁。

❷同註1之高陽〈文學年表〉一章，第一○五、一○六、一○九頁。

❸出自高陽著《李娃》之〈歷史．小說．歷史小說──寫在《李娃》及其他前面〉一文，皇冠出版社，民國五十四年四月初版，第二、三、四頁。

❹出自尉天驄著《回首我們的時代》之〈蒼茫獨立唱輓歌──說高陽〉一文，印刻文學出版，二○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初版，第三十五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