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多人在公共場合滑手機時,我若獨自翻開一本書,常有一種微妙的愉悅。彷彿洪流衝過來,我是唯一抓緊浮木,可以靠岸的人。圖/CH
文/劉克襄 圖/CH
當許多人在公共場合滑手機時,我若獨自翻開一本書,常有一種微妙的愉悅。彷彿洪流衝過來,我是唯一抓緊浮木,可以靠岸的人。
同樣的,我也喜歡長時坐在咖啡店裡看書。偶爾抬頭,望著街道來去匆忙的人群,再回到紙本的空間,繼續回到一個跟大家隔絕的地方。
搭乘飛機時,這種閱讀的感覺更是美妙。多數旅客正盯著狹小的螢幕,艱苦地觀看電影。一部美好的長篇小說,卻帶我進入一個美好的國度。
手上持有一本書,我就是擁有這樣完整的實在感,充分地感覺自己在愜意的生活,或者是進行一個離開舊有世界的旅行。擺脫長年霧霾的城市,走進清靜森林的快樂,大概就是如此氛圍吧。
只是我的城市,最近又有書店收攤了,還有幾家意欲關門。喜歡的出版社,出版的種類愈來愈狹窄,滿街盡是習字帖和著色簿。我彷彿在一座糧食種類愈來愈少,只剩速食店的島嶼,很擔心最後無小農的栽作。
我很難想像,一個人家裡的客廳沒有書架,甚而沒幾本書。看到書籍保持多樣性,新書不斷出版,那是觀望書店最美麗的風景。若是看到父母親帶孩子閱讀童書,自己更常滿懷希望。但這些景像,都在逐漸稀少中。
我在歐洲看到最欽慕的風景,大概是看到有人推著小車走進書市,尋常如我們去家樂福買食物。他準備選購一堆精神糧食,藉此度過漫漫寒冬。但請注意,這不是他個人的行為,而是不少人都像他這樣過日子。所幸,我也繼續買書,繼續閱讀,就好像部落的獵人繼續走進他的森林,努力用心靈和自然對話。但這畢竟只是一個人,用一個人的孤獨,難以對抗眾聲的喧譁。
我們原本以為,近幾年獨立書店的出現會有一小小翻轉,但它顯然過於微小,無法帶動更多的可能。反而,有些新書店為了鼓勵閱讀,走到另一不可取的方向。諸如標新名目,讀者只要花一百元,點個飲料,就能覽盡各種書籍。如此掛公益之名,不鼓勵買書,作者的創作和知識被賤賣,書本的價值也完全被糟蹋。
我也不喜歡像許多專家的隱隱暗示,讀書會讓你成為臉書執行長馬克.佐克柏那樣,因為閱讀而成為知名的重要人物,或者因知識而發一筆錢財。看書只是因為,我想安靜,討得一個緩慢的日子;又或者,從新的角度省思過往的生活。
最近一星期,我又買了兩本書。一本是《心愛的無緣人》。因為要去雙溪爬山,好奇地翻讀這本地方誌色彩濃厚的小說。書裡描述一位傳奇的產婆,在郊野之地,翻山越嶺到村子裡幫人接生。為了搶救女娃,還奉獻肉體。透過這個獨特的故事,最近走進那一區域郊野的森林古道,想像的不再是那些開拓、打獵和地方田野調查等故事。日後,我可以興奮地分享,從女人的角度談地方開拓。
另一本是《巴黎地鐵上的人類學家》,在老鎮的舊書店買的。像我這樣靠著捷運和火車來去的人,在台北搭乘了二十多年,翻讀後,才恍然明白,這堂城市社會學的意義。原來捷運帶給一個人巨大的改變。我以為只是便捷的工具,沒想到不知不覺,自己失去了許多東西。或是,有一些生活內涵都因它悄然改變。我的下半場人生不是由上帝決定,而是捷運。
出門沒有書,比忘了帶手機更可怕,更教人心慌。但我打開背包,裡面至少還有一本。那是自己一個人的教堂。我喜歡帶著書旅行,在這個書店沒落的年代,書本繼續餵食各種可能的養分。我因為還能看書,感到無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