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母蝗蟲」三個字,很得薛寶釵的賞識,她笑道:「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嘴裡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顰兒這促狹嘴,她用『春秋』的法子,將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她想的倒也快。」薛寶釵不僅欣賞黛玉描摹場景與提煉字句的功力,而且親自為她的標題下了註解,使得一句略嫌刻薄的玩笑話,成了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春秋筆法」!
李紈此時刻意敦促大家給意見:「我請你們大家商議,給她多少日子的假。我給了她一個月她嫌少,你們怎麼說?」黛玉並不往正題上說話,她將促狹的精神一路發揮下去,於是嬌俏地說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剛說到這裡,眾人知道她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眾人聽了,都拍手笑個不住。
寶釵再度讚賞黛玉的表達能力,甚至認為林黛玉的笑話是最有餘韻的。她笑道:「『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一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卻有滋味。我倒笑的動不得了。」在這一回書裡,黛玉對寶釵的道德勸說感到服氣,在思想意識上接受了薛寶釵。而寶釵又對黛玉的幽默笑話讚賞不已,認為她的語言能力無出其右!
原來讀者所常見的,玉兄與顰兒互為知己,而今寶玉已然被晾在一旁,釵、黛儼然才是一對真正的貼心人。由此我們更可以理解脂批所謂:「釵、玉名雖兩個,人卻一身」的實際含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