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三合院,筆稜簷角適合雨夜滴答的短歌,屋頂有熨燙拉直的肩線,提供野貓、鳥雀在無虞中追逐嬉語的安全感。兩側廂房是厚實的前臂,居住不同的世代,同樣疊延的系譜,緊緊的縴住家族的情感。門口的廣埕,大大鐵床架壓在好大一塊的泥水地,爺爺端著碗,碗裡摻有黑糖,就著鐵床吃了起來。視野更外推一點的,是我小時候貪游的小河,也是我貪食的魚鮮釣場。
從三合院窄仄的石窗往外望,揚塵的路,踏步的風,一把就將稻穀給吹黃了。稻浪彷彿更逼人出汗,與烈陽共烘高溫的大地。白居易〈觀刈麥〉所說的「荷簞食、攜壺槳」,就是肩挑食藍,手搆水壺,送飯田裡,給收割的大人吃。我是極不願意的,可是又想著,大自然的餐桌就是我田邊的午餐,周身的稻香,鐵壺內冰塊嘎響的檸檬茶;沒法刈盡的稻梗,短禿的像是新生兒的頭髮。更期待的,在完全收割的田野中打棒球,全身敷滿癢癢的稻糠,是童年的野蠻地帶。
晃悠悠的,穀粒從布袋傾瀉,灰泥的前埕就是我的心情。一早,我必須協助以釘耙梳整稻穀,將穀粒耙散;近晚,在將稻穀收攏成一座塔,有人類遺跡的味道。我寧願攜籃帶壺的留在田中,盱萬里平野,引落日長紅,攬田梗水態千媚,好似在田裡與藝術共生,也有一些老派的龐克精神。
秋末時,大原野的熱穀都袋裝了,野草仍兀自抽出綠意,原野倦了,毫不扭捏遮掩,萎凋自己的心志,暫時不長了。我以為這樣的心志,雖是退卻,仍是白璧無瑕;也想,阡陌的田地,禿禿的好似棋盤,適合與天空對弈;更想著,如果有一道飛泉可以奔流直下,銀鍊如珠,水氛如霧。
種田的日子,偶爾爺爺就會帶著幾隻野鳥回家,在薑、蒜、麻油中,這群飛翔的靈魂,就在我們的胃中得到詩意的棲居。
有一畝田,生養過無數的稻穀,稻浪如剪過的黃雲,也涵養了雜草,小巧的生物,還有累如葡萄的福壽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