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黄昇,字叔暘,號玉林,自稱花庵詞客,福建晉江人,他的生年無史可考,只知道是在公元一二○○年前後,也就是南宋紹興至淳祐年間,淳祐五年(一二四五)他有一首病中詞,有句「念少年書癖,中年病酒,晚年詩愁。」依此估算,他應該享年六十餘歲,庶無疑問。
文友大都知道有一本《花庵詞選》,這本書共二十卷,分為上下兩集,上集為「唐宋諸賢絕妙詞選」,選有一百三十四位詞家,共有五百一十七首詞作;下集為「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入選八十九位詞家,共七百八十一首。但是大家可能不大注意,這本書的編輯人就是黄昇。
黄昇自己也是北宋詞客之一,他編《花庵詞選》,在序文中說:「中興以來,作者繼出,及乎近世,人各有詞,詞各有體,知之而未見,見之而未盡者,不勝算也,暇日裒集得數百家,名之曰絕妙詞選,佳詞豈能盡錄,亦嘗鼎一臠而已。」他也把自己的三十八首詞附刊於後。自云「不無珠玉在側之愧,有愛我者,其為刪之。」這是客氣話,其實他的詞,雖不能與周秦並駕,卻也清標脫俗,叙情導感,有別於劉吳,入錄詞選,附在驥尾,實應當之無愧。
憑心而論,黄昇編《花庵詞選》,是繼趙崇祚的《花間集》、曾慥的《樂府雅詞》之後的另一部,搜羅宏博、遴選嚴格、編排循序的詞選,對宋代詞家的推崇、後人讀詞的導引,貢獻良殷,其功實不可沒。
關於黄昇的生平史料,據淳祐進士胡德方為其詞選作序云:「玉林早棄科舉,雅意讀書,間以吟詠自適,閣學受齋游公,嘗稱其詩為『晴空冰柱』。閩帥秋房樓公,聞其與魏菊莊為友,並以『泉石清士』目之。其人如此,其詞選可知矣!」游公即游九功,魏菊莊就是魏慶之,乃《詩人玉屑》的作者,他有〈過玉林詩〉云:「一步離家是出塵,幾重山色幾重雲。沙溪清淺橋邊路,折得梅花又見君。」可見他們都是福建同鄉。
從黄昇自吟的一首〈酹江月〉中,也可以看出他的生世和興趣:「玉林何有?有一灣蓮沼,數間茅宇,斷塹疎籬聊補葺,那得粉牆朱户?禾黍秋風,雞豚曉日,活脫田家趣。客來茶罷,自挑野菜同煮。」這上半闋叙述他的家居生活情狀,顯然非常清苦,下半闋則表達他對人生的看法:「多少甲第連雲,十眉環座,人醉黄金塢。回首邯鄲春夢破,零落珠歌翠舞,得似衰翁,蕭然陋巷,長作溪山主。紫芝可採,更尋巖谷深處。」因此,他決定不汲汲功名,不慕富貴,隱居鄉野,深居簡出,自得其樂。
這位詞人,肯定是個清瘦虛弱的文士典型,生活上沒有弦歌盛宴,也很少有衣香鬢影,更沒有瓊樓玉宇、鴛枕繡被、重簾雕欄出現在他的詞中,因為他的一生,正如樓秋房所說,是個「泉石清士」,如泉之清、似石之堅,況且晚年又體弱多病,愈發清瘦。這首〈木蘭花慢〉,寫在乙巳病中:「問潘郎兩鬢,更禁得幾番秋?悵病骨臞臞、幽懷渺渺、短髮颼颼……悠悠,老來復焉求?何止賦三休。念少日書痴、中年病酒、晚歲詩愁。已攀桂花作證,便從今,把筆一齊勾。只有烟霞痼疾,相陪風月交遊。」好可憐,黄玉林晚年生活困頓,痼疾纒身,那真是人生一大苦況。
黄昇把自己的作品三十八首附在《花庵詞選》之末,說是「不無珠玉在側之愧。」但在《全宋詞》中,卻收有他的三十九首詞,多出一首〈鷓鴣天〉,似乎是自壽的詞作,仍然流露出他那謙卑自抑的語氣,益發凸顯這個詞人的泉石精神,句云:「
天氣晴和僅兩旬,一旬前是佛生辰。當年來修徐卿夢,此夕遙瞻壽宿明。拚一笑,對諸賢。山翁何以祝龜齡。蟠桃瓜棗皆虛誕,願把陰功福後人。
」這首詞,他並沒有收在自編的《花庵詞選》當中,不知是何緣故,大概是他的自謙心理,不好意思把自壽的祝詞收入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