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 石孝友眼底相思心裡事
文/吳東權
南宋知名詞人石孝友,字次仲。孝宗乾道二年(一一六六)進士,但後來官運不佳,仕途坎坷,四十多歲就辭職歸隱,以吟詩賦詞、飲酒賞花自娛,著有《金谷遺音》、《直齋書錄題解》各一卷,在《全宋詞》中錄有一百五十首詞作。
明儒楊慎在《詞品》中說其詞「清奇宕麗。」清儒張宗橚在《詞林紀事》中云:「石詞大都迷花殢酒,弄月嘲風之作。」此語甚為中的。
石孝友的詞,一百多首當中,可分為兩大部分,一雅一俗,涇渭分明,如果不是湊在一卷當中,幾乎會令人疑為出自兩位詞家之手。其中有些小詞,語意清新,詞句纖麗,情調柔和,韻律協節,讀來有點像黃庭堅、柳屯田的作品;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又極其通俗平庸,夾雜俚語俗語,接近元明散曲,與詩詞的原貌真神,相去甚遠。所以,他的作品,是很異類、很獨特的結晶體。
花鳥與美人,是他詠詞的基本素材,演繹出作者對花鳥的欣賞,對美人的懷思,不管是寫景敘情,都隱約含蘊著男女相思相憶的情調,有些句子,儘管扭揑作態,搔首弄姿,卻也雅潔可喜,雋永可讀,不妨摘其數句,供君賞析:「收拾眉尖眼尾情,當筵相見便相親。偷傳翡翠歌中意,暗合鴛鴦夢裡身」、「懊恨無情緒,嬌羞忍笑容」、「舊事深琴怨,新愁減帶圍」、「翠沾眉上柳,紅搵臉邊花」、「鴛鴦有底情難盡,蝴蝶無端夢易驚」……像此類刀工精細的句子,圍繞著女意郎情,把他的詞裝綴得有聲有色,彩繪得淺紅淡綠。
男女之情,是石孝友詞中的核心,明的暗的、隱隱約約,總離不開相見、相遇、相逢、相憶、相思,我們試舉一些相思句:「小軒獨坐相思處,情緒好無聊」、「憑誰寫此相思曲,寄與馮川鄭小奴」、「相思樹上雙棲翼,連理枝頭並蒂花」、「十分清瘦有誰知?一點相思無處著」、「有意相思無意共,不如休做夢」、「殷勤密約,做造相思」……他除了用詞譜〈長相思〉詠相思之外,還用〈蝶戀花〉詠相思:「別後相思無限憶,欲說相思,要見終無計。擬寫相思持送似,如何盡得相思意?眼底相思心裡事,縱把相思,寫盡憑誰寄?多少相思都做淚,一齊淚損相思字。」數數看,光在這一首詞中,就用了八個相思的字眼。
以上是說石孝友詞作「雅」的部分,至於「俗」的部分,更值得一談。
這俗的部分不但用語通俗,如同散曲,宛似對白,翻遍全宋詞譜,在詞句中使用我、你、伊、兒等字眼的作品,實在少見,而石孝友卻大膽地嘗試,顯然是要打破傳統的規格,掙脫文字的束縛,另闢蹊徑。
例如這首〈行香子〉:「你也嬌痴,我也狂迷,望今生,永不分離。如何別後,三換梅枝,是好相知,不相見,只相思……」又如〈清平樂〉:「……才郎妾貌相當,有些似欠商量。看你忔憎模樣,更須著我心腸。」另一首〈西江月〉:「……惜你十分撋就,把人一味禁持,這回斷了更相思,比似人間沒你。」不但用俗語,連土話方言都用上了。
更妙的是還有〈惜奴嬌〉:「合下相逢,算鬼病、須沾惹。閒深裡,做場話霸。負我看承,枉駝我,許多時價,冤家。你教我、如何割捨?苦苦孜孜,獨自個、空嗟呀。使心腸、捉他不下。你試思量,亮從前,說風話,冤家。休直待,教人咒罵!」像這種詞,你讀得下去嗎?簡直令人忍俊,不過,別看他這些語調口氣,卻正是往後元明散曲的源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