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黃議震

「江西高安彭醇士先生，二十歲前後，他的詩才詩名早已遍播大江南北。」（註❶）這是抗戰前曾任成都《華西日報》社駐北平記者的樂恕人，在其〈懷人紀事集〉中為文追懷詩壇祭酒彭醇士先生的破題。

彭醇士先生，譜名禮厚（註❷），字醇士，生於清光緒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彭氏出身贛中世家，代有令德，少穎慧，早歲風發，聲華桑梓。稍長畢業於南昌贛省中學，旋負笈北京。

民國五年，彭醇士自北平中國大學畢業，在學時得桐城派大師姚永概薪傳，後又幸與萃集都門的各省名士，諸如陳散原、夏敬觀、陳衍、鄭孝胥等前清大家唱和酬答，先生於詩、書、畫得一時精進，自是譽滿故都，有文德者競相結納。

民國七年，北洋將領徐樹錚聘任其恩師姚永概任北京正志中學教務長，隔年彭醇士亦受聘往，與林紓、閻迺竹同為該校國學教席。而徐樹錚為早年受段祺瑞栽培的將領，段於光緒三十一年將徐保送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徐畢業後回國任段麾下陸軍第六鎮軍事參議，至宣統三年段拔擢徐樹錚為第一軍總參謀。而段祺瑞對徐樹錚的知遇之恩，亦為彭醇士鋪墊日後的天津西席之行。

民國十二年，姚永概的入室弟子夏同龢時任江西省長公署政務廳長，乃舉薦同門彭醇士於教育廳長李芹香，李遂派彭醇士任南昌通俗教育圖書館館長，隔年任江西心遠大學國學教授。

民國十五年彭醇士返回北京，而早自徐樹錚處而得聞彭之才學的段祺瑞，特遣長子段宏業至北京禮請彭醇士赴天津段寓為西席，教其長孫段世昌，以此段祺瑞與彭醇士結為忘年之交（註❸）皖系將領魏宗瀚為段的舊部，與彭醇士結識於段府，愛其德才兼備，日後更將長女魏秀男許配與彭醇士為繼配。

民國十六年魏宗瀚的門人李濟深任廣東省主席，隔年彭醇士得岳父魏宗瀚引介於李而任廣東省政府祕書，甚得李濟深倚重。民國十八年李濟深去職，彭醇士便應淞滬警備司令熊式輝之邀，赴上海任祕書，不久升該部總辦公廳主任，佐治經略皆咸屬之。

及至九一八事變後日本意欲脅迫段祺瑞赴東北組偽政權，為段所拒，有鑑於此，民國二十二年一月，蔣介石密令許世英、錢新之先後赴天津謁段，促駕南下，而彭醇士亦因與段有舊誼，協同勸駕，終使段祺瑞飛赴南京，蔣介石並親迎於明故宮機場（同註❸），握手言歡，而隨侍段駕的彭醇士至此私衷大慰。

民國二十三年底，彭醇士因熊式輝向立法院長孫科推薦之故而獲立委遴選，隔年元旦彭就任第四屆立法委員，兩年後抗戰事起，彭醇士亦隨國府遷赴四川重慶，而與入川的各省文人同客居北碚。

梁實秋在晚年憶舊的〈北碚舊遊〉裡，記下了彭醇士、冰心、余上沅、方令孺、盧前、李清悚、老舍等燕集「雅舍」往事。這間「有窗而無玻璃，風來則洞若涼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來則滲如滴漏。」（註❹）的「雅舍」，位居北碚城郊的半山腰上。

在一次雅舍飲宴中，彭醇士為梁實秋作〈雅舍圖〉一幅，畫中「遒勁之中含有秀潤之氣……雅舍本來不雅，經他一加渲染，土坡變成了岡巒，疏木變成了茂林，幾楹茅舍高踞山巔，浮雲眼映，儼然仙境。」（註❺）

在儼然仙境的畫外，戰亂的現實是殘酷的，這一群在世人眼中都有著前途無可限量的「雅舍」座中上客，都因這場戰爭，而有著若干無可彌補的遺憾與轉變，有日後因左右派立場而分道揚鑣者，有天不假年者，其中魏宗瀚託付與彭醇士的愛女，也香消玉殞於浮雲眼映之中，而大陸易幟後，彭醇士也南浮渡海來台了。

註解：

❶出自樂恕人《懷人紀事集》之〈高士彭醇士〉一文，時報出版公司，民國六十八年五月初版。

❷據吳奇聰的〈彭醇士書法藝術研究〉碩士論文中指出，彭氏自書〈彭氏家乘錄要〉，「發現彭氏譜名是『禮厚』，並非倪摶九所謂『康祺』」，本文據吳論文考訂為文。

❸出自倪摶九之〈彭醇士先生傳略〉一文。

❹出自梁實秋《雅舍小品》之〈雅舍〉一文，正中書局，民國七十一年台四十五版。

❺出自梁實秋《白貓王子及其他》之〈北碚舊遊〉，九歌出版社，民國六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