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菽蓁

蓮花輕輕覆合、音樂已消聲匿跡，燈光熄滅、門窗輕掩，一日所作已辦、萬般繁華落盡，此時你卸下所有武裝，照見塵世皆空──眼睛經過一天的追逐已進入關機狀態。

夜深了！照理說此時再不宜對世事有所牽掛，只能偃兵息甲夢中相見了，但看「破」紅塵的晚上，卻偏偏耳根靈巧雀躍，看來你又有個側耳傾聽的深夜。

如果你恰好在一處淺淺的山裡，你便可大膽披衣下床出門小坐，你推開門，怕羞的月娘見了你，連忙移動偷窺的身影往樹林深處逃遁，目光隨著月娘的白衫飄然而去，你還是聽見她輕巧的腳步聲了！月光走得匆忙而來不及收攏的餘輝，照得眼前樹梢晶瑩剔透、松尖上亮晶晶，像戴了珍珠寶冠。

是的！這是一片寬闊安靜的松林，經過年歲修飾的老松枝已各具姿態，它們伸著長長的枝枒在清淨無人的夜裡窸窸窣窣閒話家常，年紀老了難免嘮叨，老松們白日裡說了又說的話，夜裡還要不放心的一再訴說！

一陣風湊趣似的吹來，老松枝搖頭晃腦談得更起勁了，它們爭先恐後、七嘴八舌的說著，回憶著和這山一起長大的百年千年歲月，有太多說不完的故事了，松樹們一定常常熱衷於這樣酣暢的對談，並用來打發這偌大松林的漫漫長夜，難怪它們全然不在乎來了不速之客，於是你索性坐在樹下石凳上專注聆聽，應該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聽得完松樹的故事。

風不停的吹來，松樹的低聲細語不斷傳送，一陣又一陣、似遠又近，像在耳邊又像從遠方來，它有時歡樂有時低沉，快快慢慢的節奏和諧動人，你聽著彷彿身在一片廣闊無邊的大海，海浪正一波一波向你輕輕聚攏，又悄悄離開，聲音在耳畔反反又復復，只是這聲音比海浪更溫柔、更空幻、也更綿密。

你只是坐著、聽著並不想離開，因為你知道，這月光遍灑下的銀白松林，這個孤獨未眠的深夜，再沒有比如此巧遇與驚喜更值得了。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未眠的夜，才能聽見松子落下的聲響，少人的山中，才有海潮般的松濤綿綿傳來──要夠幸福才能這樣傾聽。

能傾聽，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