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黃議震

「人生原是一場夢，人在夢中，等於蜉蝣，朝生夕死，也不過數十寒暑，但是夢也有做得好不好、美不美的。正似蛹子在繭中孵化出來，有的是五彩蝴蝶，翩翩美麗，在花底遊戲生活了一生，卻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直到化蝶還周，纔知道是蘧然一夢，替人間世一點也沒做下什麼。」（註❶）──《蝶夢花酣》之楔子。

民國三十七年秋末，陳定山結束了上海十里洋場的花酣蝶夢，倉促之間，盡捨家業，渡海來台。

生於浙江杭州的陳定山，前半生在江南一帶悠遊，甚為精采，其自家塾啟蒙後便才華早發，文名才具，民國元年，十六歲的陳定山便和文壇「鴛鴦蝴蝶派」名家的父親陳蝶仙，開始於上海申報上共同具名譯書鬻文，十七歲時，陳定山更以「陳小蝶」之名，見諸文壇。

民國八年，二十三歲的「陳定山以積蓄下來的二千塊錢稿費，在杭州清波門學士橋旁，買下明末『嘉定四先生』之一李流方的『墊巾樓』遺址做為別墅」（註❷），並於此營造園林亭榭，開始了逍遙自得的文士生活，於此亦足見陳定山稿約甚多、筆潤亦豐。

另外，陳定山與父親陳蝶仙共同創辦的「無敵牌」牙粉，在「二○年代初期國人掀起抵制日貨的浪潮，陳蝶仙工廠生產的『無敵牌』牙粉成為國貨的標誌性產品，既為他帶來了豐厚的利潤，也使他成為民族企業振興的表率。」（註❸），陳定山在杭州的「蝶來飯店」、和友人合資成立的西南興業公司等，資貨財利，皆使父子二人在文壇、商界游刃有餘，生活不虞匱乏。

民國三十七年秋，五十二歲的陳定山與原配張嫻君、二夫人鄭十雲，在危急之間，兩袖清風地來到台北，然為謀生計，隔年開始鬻文維生。

陳定山曾為文回憶：「從三十八年到四十八年我一直在台北。為了生活，第一個拉我重為馮婦的是老友趙君豪兄，那時他和范鶴言、朱虛白兄創辦《經濟快報》，也就是現在的《聯合報》，我擔任副刊編輯《臺風》。第二位拉我寫作的，是吳愷玄先生，拉我為《暢流》雜誌寫稿。第三位是葉明勳主辦的《中華日報》，趙之誠兄主編副刊要我寫長篇，而刊出了風行一時的《春申舊聞》和《黃金世界》二部……」。（註❸）

陳定山的名著《春申舊聞》、《春申續聞》，便是在「為了生活」，埋首書案寫成，一幕幕昔日上海風華，躍然紙上，從士紳名流至販夫走卒的奇聞軼事，皆成為筆下回憶的主體，洋洋灑灑近兩百篇，也一解陳定山客寓台灣的思鄉離愁。

陳定山在結束《中華日報》的長篇寫作後，接受耿修業的邀稿，在其創辦的《大華晚報》上，連載長篇小說《蝶夢花酣》，而《大華晚報》的〈瀛海同聲〉專欄亦不時可見陳定山新作舊詩。

彭醇士任靜宜文理學院中文系主任時，力邀陳定山教授詞曲，這也是陳定山在台灣執教的開始，日後並於中興大學、淡江文理學院任教。對於國府遷台後的台灣早期詩詞教育，陳定山頗具功勞，而著名的古典文學學者于大成即其門人。

陳定山在書法、繪事，以「逸」名世，其渡台前，曾與「馮超然、吳湖帆、汪亞塵、賀天健、鄭午昌、孫雪泥、王季遷、徐邦達、謝佩真，十人共組『華津畫社』於杭州」（同註❷），畫社成員皆為當時海上畫派的一時之選，陳定山於海上畫壇，亦早入名家之列。

呂壽琨評陳定山畫作為「沒有甜俗氣」的「名士畫」，這或許與其半生蝶夢花酣、花間食宿，半生金谷成塵、苦海鄉愁，不論順、逆皆能行己高簡，不無關係。

註釋：

❶出自陳定山著《蝶夢花酣》，大華晚報社，民國四十六年八月初版，第一頁。

❷出自《典藏古美術》雜誌，熊宜敬教授撰〈小蝶翩翩舞塵世．定山嶙嶙隱蕭蕭〉一文，二○○一年十月，第一一五、一二一頁。

❸出自《台灣文學學報》第二十四期，黃心村教授撰〈舊聞新語話春申：陳定山的上海與台北〉一文，二○一四年六月，第五、九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