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佳怡
空氣溼熱,遠方有火。盆地裡,暑氣由各路侵襲,先換算成溼氣與疹子,再於皮膚祕密織就形體。然而火是另一回事。火摧毀,不帶意圖,只經過太多人生,經過太多時光剝落。
這個夏天,水上樂園的大火過於超寫實,盛夏的人們下意識收拾情緒,只怕熱氣中擦出更多感傷。剛好因為工作所需,我搭火車去探訪因為火而受創的人們。車站一樣鬧熱喧譁,站外高樓帷幕內華美商品照樣買賣,天光極亮,汗味流淌。火車,曾經依靠火為動力的交通載具早已放棄了火;火在遠方,召喚一點懷舊,而懷舊太多總是恐慌。
醫院內,眾人想像無火人生。鋼鐵之門、玻璃隔間、限制的探訪時間、病菌的隔絕、清理與重生、一次次降低感染後的熱度。身體是旺盛原野,失去均衡卻仍往外綻放,小小火花得在各處被撲滅。門外眾人能看到的總是太少,能訴說的又太多。畢竟所有靈魂都是身體的他者,說了又說只能是迴圈的恐慌:我怕,怕這世界無意間瑣碎組織的惡意與攻擊。那坦露如此白亮、熾烈。
回程又搭上了火車,車廂內一片靜謐,只有一人朗聲與人通電話,用的是我絲毫不懂的語言。他的語調如此歡愉,笑聲簡單輕快,簡直讓人無從抱怨。直到板橋站,他才突然起身,直看著我,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說了,「是板橋嗎?」「是,是板橋。」然後他便腳步同語氣輕快般俐落地彈跳下了車。
自由的身體、自由的聲音,看似簡單又如此困難,無意間便如珠玉般奢侈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