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一日搭計程車從家裡到八堵搭火車。正值四月初,幾座小山坡一簇簇白雪似的油桐花竟盛開著,這些年,來從中部到北部,處處的山坡都可見油桐花開。
「好漂亮的油桐花!」我搖下車窗,望著不遠處初雪似的油桐花忘情地稱讚。
「我家後面的山坡,油桐花才開得多呢。」司機很不以為然地回我。
「這麼好,家後面就有油桐花。」
「有什麼好,下雨天花落得整個地面像一片垃圾,掃都掃不完。假日還有人來看,吵死人了。」
「喔……」我不知怎麼接話。
「妳知不知道油桐花有公的也有母的?」
「不清楚。」
「我家後面那些油桐花都是母的,愈開散得愈多,果實會飄落幾公尺遠,所以幾年前才一兩棵,現在大概有十來棵了。」
「嗯。」我心想多好啊,家後面的山就有十來棵油桐花,根本不必出門,開窗或開門就可以觀賞,是多麼幸運的事,礙於司機不甚喜歡,我小心應對。
「離我家遠一點的山,有一棵油桐是公的,它不開花,而且很奇怪,只要有一棵公的油桐花在,附近就不會有母的油桐花。我真的看過那棵不會開花的油桐樹!」我從後視鏡看司機非常權威的神情。
我知道油桐花是雌雄同株異花,「公母合體」應該都會開花結果,只是看著司機非常確信的神情,讓我覺得或許他真的看過那棵「公的」油桐花,且這棵油桐花還十分捍衛它的領土,不准「母的」油桐花入境。爾後每次四月的油桐花季,我總會浮現一棵「公的」油桐樹,孤獨卻驕傲得如一隻猴王或獅王守護著某一座山。
去年八月初,學校一棵流蘇開花,流蘇是三月花。八月初開花,讓人錯愕,總讓人有「歹年冬」不只人瘋了,連花也「起笑」了。八月底家人開車環島,從基隆出發到新竹、台中、台南、高雄、屏東、台東、花蓮……在台東初鹿過兩個晚上,在離開飯店後的路旁看見油桐花開,初始以為眼花誤認,連看三次之後,才確定那真的是油桐花。學校流蘇開花,台東油桐花開,真是歹年冬啊。
後來,在花蓮鳳林客家文物館旁看到一排油桐樹,其中一棵竟然也開花。我按捺不住詢問館內工作人員,為什麼館旁的油桐在九月初開花?
「喔!那棵油桐花死過一次又活了,所以拚命趕進度,前些天才開花,明年應該會跟其他的油桐一樣四月開花。」中年婦女的館員很認真地回答我。
原來去年颱風時,這棵油桐樹被暴風雨裂幹折枝,枯了好幾個月,五、六月才又長出葉子,八月底開花。照館員說法,它是在發現自己活過來後,趕進度補足沒開的花。
植物的確在遇到危害時會有不同的應變,然而,館員的說法不管正確與否,竟生動栩栩,我彷彿看見這棵油桐樹在昏死快一年後發現自己活過來,絲毫不敢懈怠地超進度快速長葉開花,在短期內完成一年該做的事,翌年就可以跟其他油桐樹齊頭並進。
我終於想起學校那棵八月初開花的流蘇,在去年夏末落葉如枯死般,昏睡近一年後醒來,真的急著抽芽長葉開花。
我很喜歡這些經由生活體驗或觀察得來的各種思維觀點,總是如此獨特,讓人驚豔。這些觀察或思維也許是事實,也許禁不起科學的驗證,然而,這種觀看萬物如探照自身的視角,卻讓我覺得有趣且有著無限想像,一如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