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淒美宛轉的主題曲〈葬心〉,只要一開始聽,就像上了印記,鎮日揮之不去,而阮玲玉/張曼玉每一個帶有深意的回眸或微笑,一個深刻的演技,就會一直繚繞心頭好幾天,餘韻殘存。
故事是簡單的,一代佳人的璀璨發光與瞬間的香消玉殞。說穿了,對於我們一般人的生活起不了什麼漣漪,尤其我們還不是三○年代的中國女性,在台灣,面對新聞每日如八卦狂潮般的湧來,更無法想像,當年上海小報的誇大渲染,是如何能讓一個芳華璀璨的女性,消沉絕望至絕命自殺。
然而,關錦鵬是那麼關注女人的舉手投足之間所隱藏的情韻,當他將阮玲玉的原片疊上張曼玉的模擬動作,就看見每個姿態縫隙間的絕大情緒爆發力,在沒有對白的默片時代,姿態走位與眼神流轉就是最好傳達情意的媒介。
再加上對同時代女星的訪談與演員揣摩角色的後設拍法,阮玲玉的身影像是倒映在張曼玉身上,暗喻著女演員世代之間的相似與差異性。卸下戲服的張曼玉看起來更獨立也更自在,而剛剛遭遇解放年代的阮玲玉,即使戲演得再好,舞跳得嫵媚,以「新女性」自居,但事實證明,她終究逃不過在男人手裡打轉的命運。
卡在時代的裂縫間,連簇擁自己的身分也是一種曖昧之舉。在女性才剛剛跨出家門的中國三○年代,禮教的保守與對戲子的輕蔑仍是存在庶民大眾心裡的,加之以報紙媒體(小報)的開放,強者都會因此變為弱者,而弱者當然只能更弱了。女性的公開露面、舉手投足,瞬間成為被窺視的焦點。
魯迅說阮玲玉:「因為她頗有名,卻無力。」直接點破了名女人絕非主流權威之人的真相。
雖則關錦鵬是拍一代佳人,但我總覺得他更關注邊緣曖昧之人,《胭脂扣》是妓女身分的女鬼;《愈快樂愈墮落》是性向曖昧的男人;《紅玫瑰白玫瑰》是兩個女性和一個男性。角色的設定固然是巧妙的,但著墨在邊緣曖昧之人的情懷上卻更為顯著。
他的鏡頭宛轉多情,停在演員表情上的時間比情節的描繪更多,觀眾往往著相於演員的神情,就算張曼玉回到演員身分、與導演對話的橋段,我們竟也無法馬上抽身於情境之外,總覺得被演員吸進去,被人物吸進去,頓時糾結與感傷都一併上身了。
但這樣的導演總是浪漫感傷的,我看得見阮玲玉的掙扎與痛苦,卻看不見現實是如何像緊箍咒將她脖子愈勒愈緊的一步步過程,看不見這些暗箭中傷是如何讓她一點一滴寸步難行。
溫柔鄉裡仍舊溫柔,女人還是崩壞在情愛之中,歌詞寫得好「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勒住手腳的情愛,還是一樣讓女人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