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許久未見的友人,甫從一段失敗感情穿出,帶著一手啤酒來訪。我們彷彿灌滿大學生的精力,啤酒、鹹酥雞,還有對前男友無窮盡的詛咒,就足夠一路鬧到天光。
隔日早晨,門把上多了一張黃色紙條,醒目的位置、醒目的顏色,確保我不會錯失:
鄰居:
我受夠你了。下一次你決定在深夜和朋友抱怨生活有多麼悲慘的時候,請記住,你不是這裡唯一的房客,更不是這裡唯一過得淒慘的房客。
住隔壁的人
這是我搬來此處後與新鄰居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更早以前,人生中第一記警告,來自中學走廊。高年級學姐吆喝我至窗邊,遞進一張摺得工整的字條,要我一字一字讀出聲來:「下,次,再,亂,青,人,就,給,我,小,心,一,點。」語畢,學姐們挺起胸脯,彷彿這些威嚇被慎重的朗誦出來就已經發揮了百分百的效用。我沉默良久,終於鼓起勇氣:那個,學姐,請問「青」是什麼意思?
大概就是這股白目勁兒,讓所有恫嚇來到我面前都自動屏蔽。此刻,門上見字不見人的紙條,成年後的第一記警告,使得鄰居的形象頓時鮮明起來。想好好認識這個人啊,心中長出這樣的念頭,恐怕是對方寫下紙條時始料未及的。
首先,由堆置在門口的鞋牆組成元素來判定,鄰居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獨居女子。趴在門上監聽數日,確認她總是清晨離家,午夜才又回返,全世界最長的工時。我默默猜想她或許是記者,剛剛換了公司,搬進陌生社區,對報社獻出四分之三的人生來換取並不低廉的房租。
十一月漸冷的天氣裡,我開始幻想,如果在冬夜,一個女記者,回到家唯一的願望,大概只是好好地,睡一場深沉的覺。這麼卑微的願望,被隔壁房客徹夜吵嚷無關緊要的煩惱而壓垮時,她想,被男人丟棄算什麼?代表你至少還剩下什麼可供丟棄啊。她決心寫下一張警告字條,是她這一生中最勇敢而堅決的表態。
思及此,我不禁悲從中來,在宋冬野低緩的吉他撥弦中聲嘶力竭哭一場。
隔天早晨,門上又多了一張黃色紙條,響亮三字訣,一個陌生女子的最後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