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外的醫學生們看著牆上為大體老師的慰靈公祭和追思會典禮,想像一個隆重盛大的生命洗禮,因為死亡的肉體仍然喚醒人們愛的感動,一切看似虛無的假體,可以重新給予尊貴的詮釋,如果尊貴的生命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關於生老病死的問題,也許有人要問:到底什麼是無常?什麼又是真實?老師的生命到底是已經死亡竭盡了,還是再一次在有情界裡重生了?到底什麼才是生?什麼又是死?
翻開醫學生日記的另一頁:
追思會那天,聽見了許多大體老師生前決定捐出大體時的遺願。心底想他們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忘記入土為安的信仰,不僅如此,他們還得反過來安慰那早已淚流滿面的家人,毅然決然的簽下大體捐贈書,這心路歷程,如此崎嶇坎坷,老師卻一個人默默的走過,那天見過了大體老師的家人之後,對於老師的親切感,終於淹沒之前的驚恐。
然而,第一次下刀,卻又是另一種全新的體認。你知道的,想像是一回事,真正動手又是一回事。畢竟我很難忘記,躺在這裡的是一個跟我一樣也有回憶,也有過去的人。那堂課,我站在檯邊,不斷想起追思會那天,親友的淚光。
所以,我一直很喜歡,上課前後,整組同學,圍著大體老師,感謝,以及報告上課進度的動作。我直感受到老師的存在,他給我一股力量,讓我對未來能夠有信心的一刀一刀,割出對人類的真愛。醫學生
想必老師也經歷過一段情感的刀割,老師對人類的愛是一刀一刀割裂出來的,不僅是死後躺在手術台上的千刀萬剮,也是生前面對親人生死離別的千刀萬剮,親人的淚光如刀割,每一份情執凝聚的淚光都比手術臺上的刀鋒更犀利,一道道的向老師的胸懷狂揮,曾被生死別離之情割裂的傷痕,必須在孤獨的夜裡親自默默無語的縫合。
老師總是得不斷經歷過那段割在胸口的痛,然後掩住血淋淋的傷口,裝著若無其事的對著至親親人說:別哭,別哭,我們在成就一位醫師,造福人群。
「大體老師」生前寫的信:
……我真不知道讓如何開口對親人說?就像不知道如何在別離苦的瘡痕上再淋上令人難以承受的鹽巴,然而我告訴我自己,我將以肉身成就一位醫師,是以無畏施供養一切眾生,永免於病痛之苦。孩子,我寧可你在我身上劃上千刀萬刀,也不願你在未來的病人身上動錯一刀。孩子!加油!……
月滿的星空,在寧靜的太平洋海面上浮出,暗潮洶湧的波濤卻澎湃在心底的深處,生命不再有所謂的盡頭,浸潤在菩薩願海的光明體性之中,老師勇敢的往前走,走向沒有所謂盡頭的盡頭,沒有所謂終點的終點。
……我常常感受到這一份自己感動自己的心光,心原來會發光,這光像是一種被佛菩薩觸動的法語,於是我心底觸受這個慈悲散發的顫抖,光沒有聲音,卻可以觸動我心,它應該也是一種語言,我想應該是佛菩薩瞭解了我的心意。我心底的蓮花開了嗎?我這樣問我自己。因為我想從心底開出這朵蓮花,心底的蓮花可以綻放,可以在極樂綻放,卻也可在苦難的娑婆綻放,所以我想開出一朵蓮,孩子,你心底的蓮花開了嗎?孩子,我希望你看見我的蓮花,帶著我綻放的蓮花陪伴你一生的道路。……大體老師
老師的心中射出七彩的虹光,每一道虹光都幻化成無窮無盡的七彩蓮花,蓮花像是粒粒的寶珠,如因陀羅網絡般向寂靜的夜空拋撒,滿天星斗,閃閃發光,彷彿在訴說著無聲世界裡的千言萬語,它是否如佛陀頓悟成道時夜睹的明星,因那個光依然閃爍,是不一樣的時空中,一樣的光明,諸法寂然無語,無語也是一種法語,不然大迦葉何以拈花微笑。
「你心底的蓮花開了嗎?你這樣問過自己嗎?」老師這樣微笑地問著學生。
老師說:「孩子,我寧可你在我身上劃上千刀萬刀,也不願你在未來的病人身上動錯一刀。」原來老師的愛必須經歷錯誤的千刀萬剮,每一道割裂的傷口都是一次成全,愛在犧牲的刀割中成就,在刀割肉身中成就的愛,是什麼樣的一條道路?在佛陀的《本生經》中,國王為了拯救一隻鴿子,割肉餵鷹;或為著救懷孕的母鹿,而寧願捨棄鹿王身,受割刨而死;《金剛經》云:「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破除了對肉身執著,歷練生命內在的超越│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羅漢四果,努力割除對世間的染愛,以求證涅槃寂靜;菩薩十地,也一樣如此努力著割除對世間的染愛,不同的是,菩薩還希望割捨一份真愛在人間。(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