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屆《福報文學獎》小說組二獎作品--月夜

謝文賢 |2005.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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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田伯以前和阿月在談戀愛的時候,最喜歡帶她到村尾的山坡上去看月亮了。雖然蚊子很多,但那時候的晚上,天空黑得像上過鞋油一樣,只要天氣不壞,一定可以看見佈滿天際,數也數不清的星星。夏天晚上還有螢火蟲點點飄在山坡四周,像點了許多蠟燭掛在空中。壽田伯就是選在一個滿月的夏夜,對阿月求婚的,阿月的臉在月光下浮出了紅暈,紅紅潤潤的比月亮還要美。

隔月,壽田伯便請了媒人上門去提親。

「那時袸娶某實在真累,萬項都不能省,親戚朋友一人教一句,講到嘴角全泡,娶一個某不輸兩國相戰咧!」壽田伯對著天上的月亮講,月影朦朧的聽著。

壽田伯和阿月兩人風光結婚,壽田伯家在媽祖廟埕裡,一口氣就開了三十幾桌酒席,幾乎把全村的人都請到了。當晚新房裡,兩個新人穿戴整齊的在床上躺了半個多小時,壽田伯兩隻手握了又張、張了又握,就是不敢有動作。門外不時傳進來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聽得壽田伯更是滿頭汗。後來不知是誰高聲喊了一句:「天欲光啊啦!」驚得他一躍而起……。九個半月後阿月生下一個白胖兒子,命中帶木缺水,媽祖廟口的鳥榕仔仙給名「陳水來」。

「嘿嘿……」壽田伯躺在西移的月光下咧嘴笑得忘我,天色無聲無息的轉藍,他頭頂方向遠處的山頭已經浮現紫紅色的霞光,彷彿有人在那後面用焊槍慢慢燒出山的剪影來。黑雲的顏色轉灰,邊緣亮成金黃色,銀色的星光越來越淡。街上幾台冷氣機已經定時關了,風涼了一些。幾隻麻雀飛來停在電線上,吱吱喳喳聊得起勁。

壽田伯想起和阿月那一次的衝突,也是因為阿月在他耳邊吱吱喳喳的念個不停,才會挨他那一巴掌的。「但是……攏是我的不對啦……唉。」他深深嘆一口氣,四十幾年前的回憶,隨著懊悔吐向眼前……。

阿來六歲的時候出麻疹,滿臉的猩紅斑點,就像後山的星空,整天只哭著喊癢;可是越癢就越不能讓他抓,夫妻倆只得把兒子兩隻手給綁在藤椅上,任他哼哼唉唉的叫。夜裡孩子高燒一陣一陣的來,他們夫妻倆毛巾臉盆一趟一趟的換,深怕一個疏失讓天公伯仔把孩子給要了回去。折騰幾個日夜,病情總算穩定下來。

那一天下午壽田伯和幾個厝邊到廟口喝酒,兒子大病初癒,加上朋友鼓譟,他一時興起多喝了幾杯,大夥散後,他顛顛倒倒走到媽祖廟後面的八仙亭裡睡覺,這一睡便睡到月亮西懸。壽田伯醒來帶著未退的酒意,哼著歌一路走回家,剛走到埕前便發現阿月坐在門口啜泣,門簷下幾隻飛蛾死命的往暈黃燈泡上撞,地面暗影幢幢。原來傍晚阿來又發了高燒,阿月整晚找不到壽田伯的人,只得自己死拖活拉的把昏迷中的孩子送到醫生館去,打了針退了燒,才剛在壽田伯前腳回到家。

看見壽田伯回來,阿月不顧夜深人靜,一把怨火衝口就出,先罵了個祖宗萬代,再遺禍到後世子孫。深夜裡尖銳的嗓音像火銃似的對著壽田伯打來,園子裡睡著的公雞被吵醒,喔喔喔的直叫,遠處幾隻野狗跟著嗥叫得像一回事。壽田伯被罵得狗血淋頭,肚子裡一股酒氣沖上腦門,忍不住抓著歇斯底里的阿月,啪的一巴掌便掃過去,只聽阿月尖叫一聲,左邊臉頰下方讓壽田伯的指甲給刮了一道,一條血線從耳朵後面一直拉到唇下。

後來壽田伯並沒有因此把酒戒掉,但阿月卻從此話少了,婚姻生活少有的爭執,最後也總會咬上這道圓臉上的暗傷,每每逼得壽田伯無話。那一道傷疤掛在阿月臉上,時時刻刻提醒著壽田伯的愧疚,他漸漸的不再敢直視老婆那圓潤的臉,彷彿月亮不會再圓。

「想起來,阿來伊尪仔某還恰贏阮這兩個老的。」壽田伯自言自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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