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下決心用減法回歸簡單生活,心靈清一清,家中雜物掃一掃,最低程度也要眼見為淨。小屋中四處堆滿書,好像每一個篇章,每一段文字都和記憶黏在一起,無從割捨起。
隨手拿起一本已放進收納箱的小書,竟一路翻看下去而無法停止下來,之後,意猶未盡的繼續去電腦google,再深入了解書中故事的來龍去脈,從早晨到黃昏,彷彿修滿了一個學分,也好像吸飽雨露的乾枯花草,非常,非常滿足的一天,也因讀夠資訊而完成稿件進度,全是拜這本已泛黃的小書所賜。
所以囉,怎麼個減法才好呢?眼前的舊物多多少少都有再利用的價值。順手往床頭小櫃一摸,又摸到一本十年前的筆記本,字跡雖並不十分工整,甚至有些潦草而令記憶模糊,但是記滿採訪大小事,好似一個發光的錦囊:
那個潭邊舞蹈的長髮女子,如何引我重新照看過往的迷惘;還有長著雀斑的小說家,筆外的童音是一分赤情的流露,那種極純粹,全無雜質,只是傾慕的少男少女的心事,她敘述得非常細膩,極簡淨的情節,節制而不渲染,讓人想起我們年少無知時的單純。
也對喔,愛的時候就只是愛,沒有附加任何其他,甚至因為太無知而無從表達。我們豈願天馬行空做空中樓閣,或是遙不可及的高貴與華麗,不過是,想抓緊一份可觸及的具象而已。
晚霞乍現,巴洛克油畫裡的壯闊波瀾興起的雲彩,引人思緒飛往一大疊相簿,這已是老古板的舊物,被電腦推擠到早無容身之地,非要到減法理家。回憶湧上心頭的此刻,襲捲我們懷舊的脆弱。近「像」情怯,悄悄闔上它,也關起一段如煙的往事。
邊看邊想邊收拾,直到夜幕低垂,光影一點一滴隱入不知名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