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我昏睡了十個小時。天亮起身,惦記那則訊息,打開手機,藍光跳入我的眼瞳,清楚地停在那行字「情人節快樂!」短短五個字,像小石子投入湖面,泛起許多想像的漣漪。
對你的思念都是清淺的,短暫閃爍,如你簡單直截的文字表達:「好的」「沒問題」「應該可以」「有點……」,你總是這樣回我。末了,我以為我們之間只能這樣答腔。
從前的從前,我們彼此曖昧的年少時光,和你的往來從來沒有文字,只有接近隻字片語的說明,好似給你的一首莫名的詩,一張卡片,或是校園即景中的一片楓葉,從你的手交接我的手,沉默緋紅。
二十歲的當頭,我們其實都懂得愛了,懂得在眼神裡交換彼此的眷戀,懂得無預期的肢體接觸就是一種電石火光。我們不自覺拋下其他人的存在,匆匆恍恍走向前去,用一種過於高亢的爽朗,或過分憂鬱的羞怯,意圖向對方展現,如夢完美的自己。
你是活潑旺盛的火山爆發,瞬間就想瀰漫思慮的我,不用語言不需文字,行動就代表一切。而我卻像涉水走過急流,情緒湍急亂石堆雲,一向浩浩湯湯的文字奔流,突然卡在喉嚨,語言渙散解體,如同無臉之人,我瞬間沒了名字。
行動不一的我們,幾次淺淺交手,沒能激起火花,也沒能將水道疏濬,當岩漿漫過,我不在其中,紅土漫過曖昧,隻字片語凝止,溫度就滯留在我們年輕時的樣子。
當時我是無能的,無能改變我們之間的不協調,無法理解自己的心緒轉換變形就在一瞬之間;無法,談情說愛。
直到我們從簡訊找回彼此。歲月的洗滌,我已能在文字裡熱情自在。而你,許多年無可想像。我記憶的是如夏陽般明朗亮麗的笑容,沒有文字遺跡。你說過的話,恰恰都被陽光蒸散,融在金黃色的記憶中,溫暖輕快。
我碎語式地在文字中踢躂而行,脫落一串笑語如聲,而你是太繁忙於生活,還是不耐於你我的回憶?一語一詞的開闔回答,被動進行式,有時則是空白迴音,連續性的沉默尷尬。我呆駐,當是叨擾,對著空白輕聲說對不起,這麼多年過去,沒了愛戀,我們理當無言以對。我收束心性,把分外重要的你就遙遙寄託在年少夢裡的豔陽天裡。就好。
故友是鞠躬作揖就好。再約見面,你接起電話便喊我的名字:你在哪裡?多年瀰漫的塵霧被一句朝陽似的光芒刺穿消翳,險些我掉了手機,言語支吾,暫時又回到當年不能一語的阻塞狀態。
看你,你寬緩粗糙了,歲月把你鍛成世故滄桑之人。看我,你用過往的靈魂在我面前娓娓道來,說著工作、生活、現在的你。記憶蒙蔽了當下,我聽著,迷濛著,像彈簧般靠近又抽離,既在當下又遠遠地思慮……你的眼神繚繞著,言語細膩冗長,高高低低,充滿旋律,我在意不在意言語都不要緊,我是聽眾,欽慕或鼓掌,驚奇或歡笑,都能讓曲子悠長地演奏下去。
你含情脈脈,你來勢洶洶。你用感受代替文字,用身體表達心靈,語言透過眼神直截穿透。你,沒有變。
天寒地凍,我才靠近你就感受到我的顫抖;拉著一起拍照,你計較彼此離得太寬;坐上你的小車,我訝異前座寬裕,你說你喜歡小車靈活,但座位得容納你的大手大腳。你一個人生活,卻對美食極盡奢華,極細膩地料理肉類、海鮮,又極耽溺美酒……肉體的享受大過精神的耕耘,我本該輕蔑的,卻恁你在欲望想像裡,迸出火花。
從此讀你的簡略信息,我開始讀到排山倒海的真實能量。
我愛你。我愛的不是你。我,愛,躲藏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的酒神能量,它們不靠文字,靠瘋狂的力量,它們是愛情無可言喻的力量,創造的力量。
愛情再度與文字角力,我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