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第二代子弟的沈玉花,以三路人馬出兵征戰,一路記錄九大眷村文史,拆除前、後的差異;一路邀眷村一、二代返村緬懷;一路舉辦社區住民活動,如黃梅調、健康舞蹈、電影欣賞,一面活絡長輩的心,一面發揚眷村文化,雖稱三路人馬,其實主要戰力都是她,俗稱的「校長兼撞鐘」。
在她按部就班「追逐夢想」時,沒有忘記用前瞻性的願景說服鄰近的凱旋國小,讓校方意識到眷村文化與孩子之間不可分割的情感與優勢,在學校釋出合作意願後,小朋友增加了對歷史的認識,更覺得家鄉能擁有眷村歷史是一種榮耀,甚至感到驕傲,現在走路都有風。
改建後人情淡薄
回想當初,宜蘭金陵新村、篤行三村、化龍一村等九個眷村在國防部與縣政府合作下,決定搬遷,五百八十八戶合為一家;家家戶戶曾擁有的「王寓」、「馬寓」、「熊寓」等稱號,如今只剩下「建蘭新村」、「縣政一街」和「凱旋尊邸」三個社區總名稱。鄰里舊關係打散後,長輩走出家門,看到的更只有陌生的臉孔。
沈玉花隨著父母入住新屋後,觀察到,生活品質提升的同時,爸媽臉上的笑容也遺失了。「搬遷的步調是否太快?」的疑問在沈玉花心底油然而生。「民國三十八年他們『被迫』隨著國民政府來台,成為第一代眷村人,接著眷村『被迫』改建,『被迫』住新村,雖然表面上沒有強烈的反抗意識,但我總感覺,他們的心聲反映在消失的快樂上,抗議是無聲的。」沈玉花說,眷村生活條件雖嚴峻,至少鄰近城市,對外還四通八達,如今集中生活,少了社交場所,又隔著一條大馬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反倒有些不方便。
教孩子認識眷村
儘管不滿,沈玉花沒有立即著手改變一切,直到一位幼稚園大班的小女孩在門口玩扯鈴,爸爸過去摸摸她的頭,笑得無比燦爛,她才心頭一震:「就是這個笑容!自從搬來後,不曾再顯露的笑容!」這時她想起,報紙上寫過一則訊息,說日本一間幼兒園因為照顧人力不足,就讓隔壁的社區老人介入,結果家長、老人、小孩都開心,「那麼我能引用這個例子嗎?」她急忙聯繫鄰近的凱旋國小,跟校長商量,能不能藉著爸爸生日的契機,讓小朋友關心眷村長輩?
一開始校長說:「似乎沒有讓孩子配合的正當理由。」沈玉花沒有氣餒,翻閱現有文獻,觀察到宜蘭史就有眷村遷徙的部分,若是她先在學校運用義工身分,把擅長的黃梅調和眷村歷史分享給孩子,未來舉辦眷村認識的活動時,他們豈不有動機去關懷長輩了?沈玉花想到就做。
沒想到認識眷村的課程,讓孩子難以忘懷。「我問他們,知不知道眷村的老人從哪裡來?孩子的發言很踴躍,有人說了錯誤答案:日本,立刻被另一名孩子反駁,說是大陸,起因是一場戰爭。」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沈玉花「有獎徵答」的誘惑下,孩子連九大眷村的村名都背得出來。
沈玉花說,孩子的阿公阿嬤也多是眷村人,但從來沒有人跟孩子說過眷村歷史和生活情景,「我告訴他們,慈仁七村的最大特色,就是冬天洗澡不用熱水,因為有溫泉!」此外眷村村名故事也很多,與附近的軍營有關,如「陸光」是陸軍眷村、「憲光」是憲兵、「明駝」是聯勤單位、空軍是「凌雲」,但由蔣宋美齡率領的婦聯會捐款改建的眷村,則取名「婦聯」、「慈仁」等。
掏腰包自辦活動
在小學取得了滿意的回響,沈玉花去年十二月五日,就在爸爸的生日會上,辦了一場名為「認識新鄰居」聯誼會,希望促進社區情感交流、延續眷村人情味,結果學校的義工媽媽帶了將近三十個孩子來,表演陶笛、弦樂和管樂,然後一起享用甜點,看著大人、小孩一起和樂,甜滋滋的笑容,令她感動地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和沈玉花一樣是眷村二代子弟的馬曉鳳,不僅幫忙主持活動,還說出心裡話:「我一直把沈伯伯當我爸爸。」場面溫馨,連爸爸都哭了,現場長輩更讚嘆:「這聯誼會是玉花自掏腰包做的,做得真好,如果是管委會,肯定辦不到。」
沈玉花的素人革命,於今年一月十七日再次有了回饋,凱旋尊邸社區與凱旋國小取得協議,在社區裡辦學生才藝成果發表會,未來眷村文化的傳遞,將持續與小學交流。
而記錄眷村文史及邀眷村人返鄉緬懷的活動,已在正式拆遷後落幕,如何發揚和凝聚情感,是新的課題。所幸,在貴人相助下,正登上順利發展的軌道。
攜手做歷史見證
長達半世紀的眷村興衰,不僅是空前絕後的文化景觀,更是彌足珍貴的族群融合史。沈玉花說,眷村在台灣走過一甲子的歲月,其中蘊含多少悲歡離合,交織多少令人動容的影像,在眷村走入歷史後,人們對於共同走過、住過的老房子,依舊不捨,眷村的精神、人情味、情誼和文化,都應該被延續。
「我勢單力孤,只有一個人,卻像渦漩,在每個階段將大家吸過來,所以一路上總會遇到貴人。期盼文化再生,村民也藉著敘舊找回一點記憶,讓新一代從認識從前的過程中,學會珍惜現在。」
沈玉花拍攝了眷村的故事紀錄片,推動國小與社區黃梅調文化的交流,未來將再舉辦眷村古文物展、眷村美食活動和眷村舞台劇、眷村戶外電影。她豪情壯志地說,希望透過在地人的行動,蒐集史料、訪談人物、田野調查,攜手保存文化,做歷史的見證人。
從心開始 用回憶說故事
紀錄宜蘭眷村走入歷史的過程,沈玉花著重的「點」與眾不同,談到「眷村文化如何保存才能永續?」她想了一會兒坦然地說:「我不像其他眷村文化保存協會有永續經營的目標,我覺得『被迫遷移』是種創傷,心靈的創傷需要療癒,療癒要時間與耐心,而我想做的,就是從心與感受開始。」在拆除過程中,她帶眷村人回去,聽他們用回憶說故事。
沈玉花帶眷村友人任宗靖走訪已夷為平地的建國新村,「任宗靖每走一個地方就要停一會兒,也不知道他停的意義是什麼。」他解釋:「我走到大榕樹下,想起很多事。」任爸爸是軍人,英年早逝,靠媽媽拉拔一家過活,「我小時候頑皮,記得有次媽媽在樹下一直等我,等到好晚好晚,就為了牽我的手一起回家。以前貪玩,不珍惜,等媽媽過世後,看到大榕樹,才懂得懷念。」他指著一塊空地,說那個地方曾經是廁所,另一塊是他們的祕密基地,孩子有樹屋,會在草皮上玩,「謝謝妳帶我回來讓我好想好想再連絡那些人,回來走一次。」
想當年 留下男兒淚
村友馬曉鳳也因為沈玉花重返了化龍二村,馬曉鳳說:「很懷念當時爸爸病危,村長幫忙叫救護車、把爸爸去醫院的情景,如果不是村民團結,或許爸爸早就不在人世了。」她還懷念結婚時,全村動員一起搓湯圓……她走到自家位置後說:「以前爸爸就是在這裡做包子和好吃麵食的,我家天花板更特別!是舅舅作的,一個像太陽的圖形,舅舅希望溫暖的太陽時時刻刻照著我們家。」沈玉花建議她,儘快找個時間,把太陽帶回新居。
曾住在凌雲新村的王劍屏,跟沈玉花走一遭後,大男人居然掉淚,讓沈玉花印象深刻。王劍屏對她說:「我一天要吃好幾碗飯,但是日子苦啊,哪有那麼多東西給小孩吃?不過,村長就會救濟我們。」每次颱風來,走大水,村子必淹,孩子會坐在洗澡盆內,一路游過來,水退了就抓卡在草地上的魚;冬天生火用的木材正是被颱風拔起的樹;村內有口井,大家都打那裡的水煮稀飯,很好吃;小時候他最愛去天主堂上課,因為能拿到燒餅和牛奶;衣服不夠穿的時候,神父會拿美國西裝來,孩子穿起來就像長袍,特別有趣……一幕幕情景浮上心頭,他說著說著就流下眼淚。
紀錄片 找回凝聚力
後來沈玉花播放紀錄片給村民看,眷村的凝聚力又回來了!她說,大家的心本來都死了,「心死是失智的隱憂,我很害怕,覺得一定要改變。」她為長輩辦免費的健康課,發現長輩對拍照和錄影的反應十分熱烈,愈來愈寡言的爸爸和鄰近跛腳的婆婆,都樂得跳舞了,她恍然大悟:「原來燃起生命熱情的關鍵,正是影音。」因此催生了拍片的念頭。
後續採訪緣由
《人間福報》二○一三年三月三十日報導志願協助推動眷村文化重建工作者沈玉花(右圖)和女兒熊若婷,參與聯合勸募協會發起的「樂齡三六○築夢計畫」的成果,熊若婷藉由媽媽記錄宜蘭眷村走入歷史的奉獻,與外公、外婆重新有了情感連結,讓她得到協會的表揚。不過,沈玉花的紀錄仍在進行,如今完成階段性的任務,也有這一次的後續報導。
城鄉資源差異大,各縣市的資源與台北有天壤之別,像沈玉花這般,願以一己之力找回消逝情感的義舉,難能可貴;在YouTube上搜尋「玉花沈」,可以看到一個不懂3C產品的家庭主婦,如何練習剪輯軟體、製作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