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事,細水長流;文化的重建,也得文火慢燉。十幾年來,兩岸做這事的有心之人,不算少;其中,成績斐然的,有王財貴先生。
王先生早先在台灣推廣兒童讀經,一出手,像春雷乍響,忽地就驚醒了許多教師與家長。霎時間,他們從白話文運動的窠臼探頭而出,又從美式教育的牢籠掙脫出來;可好景不常,台灣當下的文化氛圍,一點兒也不鼓勵他們繼續探頭,更不鼓勵他們掙脫。不管是官方「去中國化的」主旋律,或是相關部門緊抓不放的美式教育的教條(強調小孩不懂就不該背),在在都不利於這樣的讀經運動。於是,儘管蔚為風潮,但數年後,讀經運動便在台灣由顯轉隱,漸漸盛況不再了。
所幸,還有大陸。
大陸原是白話文運動的重災區。尤其在三、四十年前,大陸對古文之陌生、對經典之疏離、對傳統文化之漠然,相較於當時對岸之台灣,肯定都遠遠過之、遠遠甚之。但是,作為中國文化的母土,正因曾經重傷,而今真要恢復,心情就更熱切、也更熾烈。於是,遂有了「讀經運動」;於是,又有了「國學熱」。
「讀經運動」與「國學熱」先後出現,但二者卻大不相同。國學熱之下,許多「國學表演家」趁勢而起,他們迎合眾人的急切,更迎合某些人的功利,於是傳統文化變成了一樁樁速成的文化商品。讀經運動不然。兒童讀經是扎根的工作,既不花稍,也不可能速成;那得像古人一般(清朝皇子個個如此) ,天天讀之,日日誦之;這樣的功課,正如習武之人天天站樁、戲曲演員日日吊嗓,反正,就是基本功。
推廣這種基本功,肯定,是條漫長的道路。迥異於某些「國學表演家」爆紅之後的名利雙收,王財貴先生從極早時拿到博士學位屈居於台中師專(現改制為台中教育大學)當個副教授,直至退休,依然還只是個副教授。十幾年來,他往來頻繁於兩岸,尤其在大陸各地,僕僕風塵,逮住了機會,便努力要撒下讀經的種子。因切切於這文化重建的基本功,他講得極多、跑得極勤,滿頭白髮,仍不停地提醒大家:讓下一代熟稔經典、重新再接上中華文化傳統吧!
去年夏天,我在台北食養山房與王先生頭一回見面。兩個月後,因《人間隨喜》出版,到了北京,我又請王先生擔任新書會的與談佳賓。兩次相會,只覺得王先生望之儼然,果然是篤誠君子。又幾天,王先生在北京郊區舉行「讀經教育高端培訓班」,邀我講座。講畢,王先生做了一番評論;但見他幽默風趣、妙語如珠,台下數百位讀經教師,個個笑臉吟吟,還不時哄堂大笑。這下子,我才知道王財貴先生的真本領。
半年後,我參加台中教育大學的讀經研討會,又和王先生見面,又再次看到他人前人後的那份輕鬆自在。一般說來,有使命感的人,必然堅毅,但是,生命也常因此過度緊繃,少了些該有的可親。王先生不然。他雖堅毅,卻兼有一種鬆沉與柔軟。這不簡單。這樣的不簡單,正如他一門深入,處處只勸人讀經,看似單調平常,其實,裡頭可大有乾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