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收音機2》裡有一篇〈大蕪菁〉，說日本《今昔物語》裡有個大蕪菁的故事，那故事很無厘頭，少女吃了被男子「侵犯」的蕪菁之後竟然懷孕、生下小孩。不過，咱們中國人也有踩了大腳印而懷孕的傳說（周朝先祖後稷就是這麼被他媽媽姜原生下來的），不能光說人家無厘頭，雖然怎麼想都覺得去侵犯一顆「蕪菁」實在是太奇怪了！不過──「蕪菁」到底是什麼？

蕪菁就是大頭菜！這名字比「大頭菜」美麗得多，還有個名字也很美，叫蔓菁，像女孩子的名字，此外，《詩經》裡稱作葑，還有九英菘、芥藍、擘藍，茄連、玉蔓菁、合掌菜、諸葛菜等等說法。看來，古代對於植物的名稱，常常混著叫，芥藍明明是另一種栽培歷史悠久的國菜，而「玉蔓菁」也有人指為高麗菜，是不是古人也常有像我這種五穀不分的，他們隨便說說，被記載在典籍裡，就把我們搞糊塗了？

最使我感興趣的是，它居然也叫作「諸葛菜」，以前聽到的諸葛菜是二月藍呀！那是一種開藍、紫花的野菜，在二月開花，也叫紫金草。季羨林有篇散文〈二月蘭〉（他用的是「蘭」字），說二月蘭一「怒」，彷彿從土地深處吸來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開遍大千世界，連宇宙都彷彿變成紫色。那種野草，吃的是它的嫩梢；而大頭菜，我們現在食用的是它的球根，據說全株都可吃。也許只要曾被諸葛亮下令採摘為軍糧的菜，都會被叫作「諸葛菜」吧。

蔓菁、蕪菁這樣美麗的名字，注定要經常被寫進詩詞裡。元稹有首可愛的〈村花晚〉詩：「三春已暮桃李傷，棠梨花白蔓菁黃。村中女兒爭摘將，插刺頭鬢相誇張。」暮春時節桃花、李花謝了，小女孩爭相採摘白色棠梨花、黃色蔓菁花，插上髮鬢比美，真是活潑爛漫。

蘇軾寫「蕪菁」，則以舒愜筆調〈憶江南〉：「微雨過，何處不催耕。百舌無言桃李盡，柘林深處鵓鴣鳴。春色屬蕪菁。」一樣是說桃李已謝的暮春景色，微雨過後，春耕開始，柘林深處傳來斑鳩的咕咕啼鳴，蕪菁花滿大地，最是晚春好景！

父親喜食蕪菁，當然他是說大頭菜，不會用這麼文謅謅的名字。他的作法一概是加蒜、鹽、醋、醬油、辣椒略醃涼拌，就像餐廳裡讓人自取的小菜，滋味甜脆中帶一點辛味。

現在我做的菜都是要進便當盒的，涼拌當然不宜，但我一想到「春色屬蕪菁」這樣的句子，這個春天，怎麼能錯過它呢？上市場買一顆色澤碧綠的大頭菜，切片略醃，與鮮香菇拌炒，這才是春色無邊呢！小孩沒吃過大頭菜，問我這道菜叫什麼名字？「就叫『春色屬蕪菁』吧！」